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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吃！”小姑娘只咬了一口饼, 喝了一口水, 就把食物塞回了女子手里, 女子却只把水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然后把粮食收回了包裹。
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住的地方，能省则省。
殷灵均看了她们一眼, 眸光终于不再平静如水，而是夹杂着几分纯然的好奇。
他不知这人世间每天都在发生灾难。
“越过那座山，应该就是平城, ”领头的村长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我们到了那里, 可以去拜访一下城主, 不过我先提个醒，这次我一人去就可以了，免得再把人家吓到。还有, 人家就算不同意收留咱们, 你们也不能动武。咱们村的人虽然没啥文化，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粗鲁。”
他们之前去过几个城，那些城主一看这么多难民，立即摇头摆手，甚至还有出动守卫把他们轰走的。村里几个汉子气不过，和守卫打了一架, 谁胜谁负自然不必说。
“天都这么晚了。”有人道, “咱们明天再翻山吧, 太黑也不安全。”
“行。”村长应了，又不由看了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担忧地道，“田大壮这小子都跑没影了，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有个女人尖声道，“那小子出事也是活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抢孤儿寡母的粮食还是人吗？之前他在村里就天天偷鸡摸狗，都落难了还是这副德行！”
“行了，少说几句吧。”一个男人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吵吵，也不嫌累得慌！”
他这话像在女人原本的怒意上又加了把火，“我就吵怎么了？！天下男人真是一般黑，他刚才欺负柳英母女的时候，你说话了吗？！现在倒出来让我别说了！呸！”
那男人被她吓了一跳，只敢小声嘀咕道，“我那不是没反应过来嘛……”
因着这一出，田大壮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夜间，更深露重，殷灵均同其他人一样，也在闭目休息。如今他鳞片有失，化为原形反而会耗损更多灵力，因此是想借着天地灵气疗愈自身。但他闭目没多久，就又重新睁开了眸子。
视线前方，一道身影正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手里拿着个火折子。
殷灵均的眸光里浮动起了幽幽的金色，但他起初并没有什么动作。直到他周围本安稳地靠墙而眠的男人、女人，和趴在母亲腿上睡得正熟的孩童，都突然站起身，跟着火折子摇曳的方向缓缓行进着。深夜之中，他们沐浴着暗淡的月光，头也不回地向着高耸的山峰走去。
殷灵均不善于同陌生人交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眼见着那给了自己一块饼的女子也像失了魂一般，一言不发地跟在众人身后。他还是伸手抓住了那女子衣袖的一角。
谁知，女子的脚步停也没停，继续义无反顾地往前。
殷灵均微微皱了皱眉，松了手。他将遮住视线的罩帽掀去了，目光所及之处，是黑夜中静寂的山坡，这时候，他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笛音。
那声笛音其实威力不足，对他这样的灵物没有丝毫影响，却能轻易蛊惑人的心智。殷灵均的眸光沉了沉，周身蓦然泛起冷雾，然而那冷雾很快又散去了。
若在以往，他的寒冰结界完全可以抵挡任何妖气，只是如今，要树起结界保这么多人，他的灵力未必够，防不如攻。
他抿了抿唇，沉默着跟了过去。不知走了多久，山头那竟有人开始唱歌，声音似男又似女，模糊不清。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它一开口，难民们便跟着唱，一直唱到山顶，飘摇的歌声戛然而止，他们也停下了步子。
鬼魅般的树影在风里摇晃了几下，殷灵均隐在他们之中，神情冷淡地看着那坐在树杈上的身影。层层叠叠的黑雾笼罩着他，面庞看不分明，但它再次出声时，殷灵均的心忽然猛烈跳了一下。
“让我点点，这次有多少？”那人从树上跳了下来，声音再不如同唱歌时男女莫辨，而是清朗好听，像山涧中流动的泉水。
“一、二、三、四……”他一边数，一边朝难民们走近了。雪白的靴子不沾一点尘土，青色的衣裳上绣着莲纹，清俊的面容挂着笑意。
桃花眼里尽是戏谑与嗜血。
这是沈挚的脸，甚至一颦一笑，一步一行，也都是在模仿沈挚。
但殷灵均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沈挚，纵然换了脸，他一身的妖气却掩盖不了。
殷灵均的神情更冷了，看着这张几乎与沈挚一模一样的面容，他心中难得涌现了一丝怒意。真龙生气时，眸中金光更盛，却因为隐在人群里而没被发现。
“嗯，一共三十一个。都是人……”妖舔了舔嘴唇，手中竟还持着一杆烟枪，一吸一吐间，烟雾迷蒙，“嗯？怎么还有小孩？”他缓步走到一个孩童身前，微微弯腰盯着他看了看，叹息道，“这么点大的孩子都不够塞牙缝的。”他的眸里忽然闪过猩红的光芒，“杀了吧。”
妖将手迅速伸向孩童的脖颈，却在下一瞬发现指尖寸寸成冰。他的面上显出了疑惑的神色，随即便笑了起来，“原来，还有不是人的混进来了。”
或许是因为被殷灵均扰了心神，他一时松懈，没有继续用术法控制这些村民。于是那孩童渐渐苏醒了，只看到一只有着尖利指甲的爪子横在自己面前，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其余人此刻也陆续苏醒，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数道虚无缥缈的黑影向自己冲了过来。霎时间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此时若是沈挚在这里，定然直接吼一声让他们待在原地不动，或者出声威胁“谁动谁死”。
可殷灵均不是会吼的人，也不是会威胁的人，而且，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出手杀了数十个离得近的妖灵，又从妖灵嘴下救了一对瑟瑟发抖的母女后，才意识到，难民们一旦分散开，以他人形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护得住所有人。因此他只思索了一瞬，便化了龙身。
天边一道亮光划过，宛如流星，银色长龙身上尤有血迹，却带着霜雪寒意蓦然出现在半空，尾巴一扫，像掰折树枝一般折断了不少树木，直接挡住了四处奔逃的难民们的去路。但他们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凭空出现的真龙身上。
“哇！娘亲，那是什么？”
“天啊……这是……这是……”
“龙？”顶着“沈挚”面容的妖眯了眯眼，须臾，他一挥衣袖，那些袭击村民的妖灵瞬间消失了，只留下死去妖灵化成的灰烬。
殷灵均重新化回人形，身上的灰扑扑的斗篷已被妖灵的爪子撕开了几个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长袍，青丝凌乱地在风中飞舞。他站在一棵折断的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只吞云吐雾的妖，启唇淡淡道，“这张脸，你不能用。”
“哦？”妖微笑着，面对真龙也并不惧怕，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阁下便是大名鼎鼎的玄鳞仙尊吧。”
殷灵均不置可否。
妖于是用如刃如刀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然后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方才说，我不能用这张脸，是你不喜欢我这脸吗？还是说，”他昂起头，将烟枪举起，对着殷灵均，阴涔涔地道，“你觉得我玷污了他？”
他用沈挚的面容做出狰狞病态的神情，仿佛是故意想恶心殷灵均。事实上，殷灵均的眉头也的确越皱越紧，但他并没有被这张脸吸引全部注意力，沉默一瞬后，冷冷问道，“你为何要把他们蛊惑到这里？”
他问的如此直白，倒让妖一怔，但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忽然化作一缕黑雾消失了。
殷灵均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束缚住他。
说到底，还是经验不足。
寻常时候，他遇到意图害人的妖类，都是直接灭绝，但这次因为那妖顶着沈挚的脸，让他一时竟忘了下杀手。
他转过身，正想看看那些村民的情况，却被扑通扑通跪下的声音弄得怔愣了。
“拜……拜真龙仙君。”
“仙君救了我们，此等大恩……”村长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子颤颤巍巍地抬起一点。
殷灵均道，“你们起来。”
“我们……”
“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清冷冷。
难民们不敢不听他的话，于是陆陆续续站起来了，却依旧垂着头，仿佛看他一眼都是不敬。然而，他们低下去的眼睛里，却都有着期许。
毕竟在凡人心里，仙都是无所不能的，无论是什么仙。于是他们看了看村长，期盼他能向仙君求些什么。
村长也的确不负众望地走了过去，他读过几年书，知道一些礼法，走过去时先行了个大礼，然后才道，“仙君，我们村子闹了旱灾，庄稼都死了，大家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打算去平城，不想竟有幸碰见仙君……不知仙君可否同那平城城主说一声，让他收留我们。”
他说完，有些难民早已干涸的眼中已经闪烁了光芒，仿佛他们马上便能不再漂泊了。
然而，殷灵均近乎绝情地道，“我不能，抱歉。”
村长和村民眼中的光消失了。
他们继续垂着头，却是垂头丧气的状态，还有几个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
殷灵均自然听得到，可他向来不会同凡人争辩，他转身，望了望天，淡声道，“那妖可能还会回来，你们先休息，我守着。”
他说完，就缓步走远了些，一人坐在树下，浅色的眸子里金光消散了，独剩一轮明月。他盘腿坐了片刻，就闭上了眼。
“仙君，给你！”
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殷灵均睁开眸子，发现自己的手上被塞了一束野花。雪白的花瓣，稚嫩得很。
“仙君，”那个叫柳英的女子将小女孩抱起，看着他柔声道，“村里一些小孩不懂事，方才村长已经训过他们了，您别往心里去。咱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知道的，不管您愿不愿意帮忙，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她微微躬身，道，“谢谢你。”
女孩也跟着她，有样学样地道，“谢谢仙君！”
殷灵均眸光微动，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掌心的根茎，这时候，他看到不远处，其他村民也朝着他走了过来，然后站定在树根旁，向着他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谢礼。
天幕逐渐泛白，夜晚，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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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西洲曲》感谢在2020-03-23 20:54:11~2020-03-28 22: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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