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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龙？
沈挚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脚步也未停顿, 李淮风现实里从未带他去过四景门的地牢，在这幻境里，说是去地牢，却是带他来到了水月殿。
沈挚眯着眼睛问, “长老, 不是要去地牢？”
“不错。”李淮风点点头, 然后大步跨进殿中, 沈挚跟上他后，发现他站在殿中央, 凝灵力于食指中指之间，然后并起两指, 指向了大殿正对门的一张椅子。只听“嘎吱”一声，那椅子由原先对着的方向转向了旁侧, 一道隐门显现在墙壁之上。
沈挚想，原来四景门的地牢就在水月殿。
确实够隐蔽。
李淮风淡淡道, “走吧。”沈挚便抬步紧跟他身后一并进了隐门，那门后是一道往下的阶梯, 地牢中空气潮湿，其中掺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在这样的氛围里, 李淮风边下阶梯边状似无意地问他道, “最近功课修得如何？”
沈挚道, “尚可。”
他随意应付了几句，琢磨着李淮风该切入正题的时候, 果然听他道, “江绮今日为何突然吐血？”
沈挚语气沉重道, “是弟子之错。”
“哦？”李淮风忽然停了脚步, 转眸道，“怎么回事？”
“弟子不想与师姐成亲。”
李淮风皱眉道，“这是为何？”他问完，顿了顿，瞥了沈挚一眼，又道，“罢了，等救了江绮再说吧。”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看守地牢的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带着沈挚站在阶梯下等。
过了一会儿，一阵叮铃当啷的锁链碰撞声慢慢逼近了，夹杂着弟子的斥骂，“看什么看！快走！”
脚踝，手腕，脖颈，都套着枷锁的妖龙，被弟子猛地一推，不知是弟子力气太大，还是他多天没进食失了气力，竟然直接跪倒在了李淮风身前，似乎是怔了一下，才缓缓抬起脸。
看见那双金色的眸子和头顶的透明龙角，沈挚瞳孔微震，脱口而出，“仙……”下一个字却没来得及说，李淮风已冷漠地命令道，“拿一个碗来。”
沈挚猛然转头看向李淮风，那张侧脸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他身前的殷灵均，仿佛真的只是对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妖怪。须臾，有弟子取了碗来。李淮风便用长剑在幻境里殷灵均身上割开了一道不长不短的口子，然后冷静地等待血将碗填满。
沈挚在看见李淮风拔出长剑的那刻下意识便要阻止，但他紧接着便想，修行幻境里出现了这一幕，是要告诉我什么，难道我之所以一直困在金丹后期，是因为容易对人心软吗？
幻境里的殷灵均并非现实中冰清玉洁的仙尊，他是妖，对妖仁慈，非成仙之道。
不要看，只要不看，就不会心软。
“好了。”
李淮风说出这两个字后，沈挚才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眸子，满脸的冷淡，甚至不去看殷灵均一眼。
幻境里的殷灵均也没有看他一眼，默默地被放血，再默默地被弟子重新送回牢笼里。
那折磨耳朵的锁链声消散后，李淮风忽然出声道，“你应当是第一次见到龙吧。”
“是。”沈挚颔首，又微微一笑道，“不知道尊捉他是为了……”
李淮风将那碗龙血交到他手上，一边回身，一边道，“用处很多。”他说的高深莫测，沈挚却对他话里的用处丝毫不感兴趣，两人各怀心思回到山一程，沈挚将龙血给了流音长老后便以天色不早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告辞了。留下流音长老守在江绮床边骂了他好一阵子。
然而沈挚却也没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来到水月殿，进了地牢。
若这是现实，他或许还没这么大能耐，可幻境里似乎他无论做什么，只要不主动与人交谈都不会引起太大注意，因此即便他下了地牢，地牢里的弟子都当他是个透明的。
于是沈挚七绕八绕找了一阵，终于在地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困着殷灵均的笼子。
殷灵均的眼睛此刻是金色的兽瞳，正带着点兽性的，用舌头舔自己胳膊上的伤。
见有人过来，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静静地望着向他走来的沈挚，被伤过那么多次，竟然也不害怕。
黑暗中，青衣少年利索地拔出多情，银光一闪，砍断了笼子上的铁锁，然后蹲下身与他平视，温声道，“仙尊，你自由了。”
殷灵均默默与他对视片刻，冷静地思索了一下，用平平的语气道，“你认错人了。”
沈挚淡淡道，“嗯？你是不是叫殷灵均？”
“嗯。”
“那我就没认错。”沈挚抱着膝盖望他道，“怎么还不走？难道你想一辈子被锁在这儿？”
殷灵均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后端庄有礼地道，“你放了我，会后悔的。”
沈挚嗤笑一声，对他的忠告不屑一顾，“我干过的后悔事还少吗？”
“……”
殷灵均无言地望了望他，然后掌心缓缓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臂。一阵红光闪过，沈挚觉得自己手腕上方像被火烧了一下，滚烫的热度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他狐疑地卷起衣袖，在自己的皮肤上看到了一个形似龙尾的鲜红色标记。
殷灵均道，“这是龙族印记，有了这个，任何妖类都伤不了你。也当我还你今日救命之恩。”
沈挚眯着眼睛对着那印记看了许久，还未说完，再一抬眸，眼前已没了那妖龙的踪影。他忽然发觉，这幻境中的龙和现实里的，好像也不大一样。
现实里的仙尊羞于与陌生人说话，又不懂人情世故，怎么会逻辑如此清晰地连报恩一环都想到了。
他站起身，衣袖自然垂落下去，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往这儿来了，知道是弟子们来巡逻了，当即换了个方向离开地牢。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臂上的红色印记却在悄然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亮，几乎与月光同色。
第二日，他面色如常地去修课业，就听小幺儿同他道，“师兄，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出大事了！”
“什么事？”
“听说道尊同几位长老合力捉回的那条妖龙昨天半夜逃出去了。”小幺儿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害怕的表情，“听说他害人无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万一我们出任务的时候碰见他……”
沈挚懒洋洋地应付道，“那你真是走大运了，千载难逢的死法被你碰着了。”
小幺儿弓着背，哭丧着脸道，“我不要这样死，太痛了。”
“……”蠢货，哪种死法不痛。
不过……害人无数，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不是他的设定吗？
他刚这么想，面前忽然来了一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幺儿愣了愣，随后慌慌张张地对来人行礼，“道……道尊！”
“嗯。”李淮风平静地颔首，随后对着沈挚道，“挚儿，你随我来。”
沈挚挑了下眉，利落地道一声“是”，便朝着身后的小幺儿摆了摆手。
他一边跟在李淮风身后，一边想，殷灵均刚逃走，李淮风就亲自来找他，莫非是怀疑他了？可他有什么地方有疏漏吗？
谁知李淮风没有带他去水月殿严刑逼问，而是带着他慢悠悠来到了浣花湖边，出言问了一句，“你与江绮究竟是怎么回事？流音长老同我说你不打算与她结为道侣了。”
他本想好的应对借口没派上用场，下意识挑了挑眉。
李淮风道，“你与她双修对你的修行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不是一心想得道成仙？为何不愿？”
谁一心想得道成仙了？
沈挚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手腕上方忽然灼痛了一下。揪心的疼痛令他脑袋都懵了一瞬。
再回过神时，他听见自己出声道，“江师姐虽算同辈翘楚，但修为并不算登峰造极，我看不上。”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可是……又好像的确是他自己想说的，并不是幻境的缘故。
“哦？”李淮风听了这句大言不惭又毫无礼数的话竟笑了，“那你能看上谁？”
“大道孤独。”沈挚微笑道，“弟子或许不适合为情所绊。”
什么鬼话？说完这句，沈挚忽然觉得自己映在浣花湖水中的脸可憎了起来。这种仿佛藐视一切的话听的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可他的灵魂此刻却好像一下子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拼命嘶吼让他闭嘴，另一半却笑嘻嘻地偏要说。
李淮风却好像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颔首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去修自己的道，流音长老那里，我会同她解释的。”
“是。”最终，笑嘻嘻的那个占据了上风，笑的一脸邪气。
待李淮风走后，他在冷风的吹拂下慢慢冷静下来，皱眉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那里，龙尾印记不知道何时成了白色，像深深刻在他的骨肉里。方才，他想反驳李淮风时，这个印记好像亮了一下。
然后，他就说了一些他并不想说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修行幻境的问题？按理说，他进了幻境，幻境里的一切行为都该出自他的本心才对，怎么会……
他要知道这印记的问题，只能去找幻境中的殷灵均。
他匆匆往前，没留意看路，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沈挚在那人要倒地时把她接住了，看清了脸后，又迅速放开。
“江绮姐。”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神色冷若冰霜，眼睛里充斥着厌烦，这是从前他从不会对江绮表现出来的情绪。
“阿挚，”江绮用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他，“我想与你谈谈我们的事。”
“江绮姐，我昨日已说的很明确了。”沈挚淡淡道，“有些事强求不来。”他说完便继续走。
“可是，阿挚……”江绮要追过来，眼前却倏忽闪过一道银光。
——是多情的剑刃。
她于是停下脚步，只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沈挚其实很怕见女人的眼泪，他母亲疯癫之前喜欢哭，疯癫之后还是喜欢哭，他每回听见母亲的哭声就捂着耳朵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好在，江绮和江锦都不是爱哭的人。
幻境里的江绮一点都不坚强，特别爱哭。可他还是会因为她吐了血感到张皇失措，奇怪的是，此刻，即便见到她流泪，他竟也……毫无感觉。
沈挚的眸子盯着前方，他想，好像不该是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到修行幻境来，可根据古书记载，修行幻境只会变幻经历，让修士克服心中阴霾，渡过劫数，并不会操控思想。
他的眼神蓦然凌厉起来。
除非……宁老头给他编织的并不是什么修行幻境……
而是……
绝情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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