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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道会？”
“不错。一个月后就是八方道会, 那时候你也要去。”
“不去。”沈挚拒绝得毫不迟疑。
无劫不紧不慢道，“为什么？”
沈挚皮笑肉不笑道，“废话, 当然是因为会死啊。”说完这句，他的脸倏然冷了下来，“老和尚, 你盼着我早点下去陪你可以直说, 拐弯抹角什么？那群修士还在怀疑是我偷了元婴丹，我可不指望姓云的能给我澄清。到时候就我一只羊被这么多狼盯着, 肉都不够分的。”
无劫笑了，“你何时也这样怕死？”
“一直都怕。”沈挚慢悠悠道, “以前那是知道死期不远, 心态比较平和。如今不同了，好不容易活过来一次, 干嘛又去送死。”
无劫问，“那你就要一直躲着他们？”
“嗯。”沈挚眯着眼睛道，“有什么不好吗？如果可以, 我还想回到我的不周山, 继续做山大王。”
无劫望着他，摇摇头, “你会不甘心的。”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甘心像十年前那样躲着，就不会整天那么努力地修行了。”
沈挚冷笑一声，却沉默了。
“你只是担心仅仅一个月，没有办法对付那么多人。”
“寡不敌众。”沈挚坦然道, “就算是大罗神仙, 这世上每个人吐一口唾沫, 也能把他淹死。”
“你不用担心这个。到时候, 你只要跟着我便好。”无劫微微笑道。
“跟着你？”沈挚打量着他，眸中满是怀疑，“你这不中用的前仙督难道还能让那些人对我化友为敌不成？”他“哈”了一声，语调轻快地道，“别做梦了。”
人类恨意开始的原因可能不值一提，经过岁月发酵，可能会完全放下，也可能会变得根深蒂固。
无劫抚一抚胡须，和缓道， “正因为我是个不中用的仙督，才有可能帮到你，到时候，你只需站在我身后便是。”
沈挚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一边想这老头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神志不清了，一边谨慎道，“那我就不用做些什么？”
无劫哈哈大笑，“你？好好修炼即是正途。”
沈挚叹了一口气。
无劫问，“你叹什么气？”
沈挚幽幽道，“我气自己越过越回去了。如今一个快作古的老头都比我有自信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那我便回去好好修炼，看看你要怎么罩着我了。”
话虽这样说，他其实依旧没对无劫抱有什么期望。但无劫有一点却说的很对，他不甘心像十年前那样躲着，十年前，他可以待在深山一两年直到死，十年后，却还有许多年，他得活着。
沈挚慢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前，漫不经心正要推门，脑子里却一闪而过了什么。然后手就顿在了门上。
不周山……他似乎把阿绮和秦子敬完全忘在了墨州！
这都过去多久了？也有十来天了。
他们还会在客栈吗？
——在才是有鬼了！
不过也说不准，秦子敬身上还有桎梏咒，他们以为只有他能解开，没准就不会乱跑。
沈挚转过身，冷着一张脸就往寺门口走，没想到却被两个守寺僧拦住了。
这两个和尚长得一模一样，终年守着寺门，平素也不怎么说话，顶多遇见他时同他问声好，此刻却一人伸一只胳膊拦着他的去路。沈挚冷声问道，“你们做什么？”
两个和尚齐声道，“师父说，沈施主必须在八方道会召开前步入开窍之境，为防修行中断，一月内不许下山。”
沈挚奇道，“那老和尚自己都做不到，还想让我做到，我看他是自信过了头。我现在有事，懒得和你们废话，让开。”
这对双胞胎和尚却只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手中持着戒棍，寸步不退。
沈挚眸光微动，指间浮现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勾唇笑道，“你们要逼我开杀戒？”
守寺僧面不改色道，“施主不是出家人，不需守戒律清规，随时可以开。”
三人就这么对峙了一阵，须臾，沈挚的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忽然轻轻“啧”了一声。两个守寺僧早就知道眼前这人便是当年一人斩百鬼的百鬼剑仙，听到这一声，拿着棍子的手都不由微微发抖，险些抓不住棍子。却不知怎么的，月光倾斜的一瞬，沈挚边说着“没意思”，边将手中剑刃收了回去。
守寺僧们依旧不敢放松，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转过去，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两人才缓缓把棍子放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皆是不解。
“就……这么走了？”一人喃喃问道。
另一人仿佛终于回过了神，轻轻拍着胸脯，“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
沈挚离开寺门，负着手，一直往前走，脚步却越走越快，直到走到寺庙里的泉水边时，才不耐烦道，“跟了这么久，该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的一片花草中走了出来，日光恰好洒落在那身黑衣上。
沈挚十几岁时还想过，既然是玄鳞仙尊，那就应该是黑色的鳞，黑色的衣，什么都是黑色的才是，可殷灵均却是白龙，经常穿白色的衣服，住在雪一更，里头还开着白色的梅花。
“那两个人已经没事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他转过身时，神色有些冷戾，看起来极为不高兴。其实修了无情道后，他的戾气确实消减不少，方才就算殷灵均不在，他也不会拿那两个和尚怎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殷灵均方才盯着他动作，像是戒备着什么的模样。
殷灵均沉默着看他一眼。
沈挚嗤笑道，“不说话？那就滚吧。不然小心我把憋了一肚子的火全发你头上。”
这话说完，殷灵均终于开口了，“你打算去哪里？”
“嗯？”
“你刚才站在寺门那儿，是要去哪儿？”殷灵均凝视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道，“我可以替你去。”
“哈？替我去？”沈挚眯着眼睛道，“我干什么要你替？”
殷灵均想了想，依旧很认真地道，“你现在出不去。”
沈挚一听，又好气又好笑，道，“出不去？我呸！就那两个胳膊还没大腿粗的小和尚也能拦住我？要不是你在旁边碍事，我早就……”
他说到一半，看见殷灵均那样温柔的目光，就忽然没能说下去。
须臾，他像是放弃了什么般，按着额头一挥袖，重重坐在泉水边道，“算了，你既然想替我跑腿，那我告诉你也无妨，知道秦子敬和阿绮吧？”
殷灵均点点头。
“之前我把秦子敬从四景门救出来了，怕他又带着阿绮乱跑，就把他们一起带去了墨州一家客栈，谁知道偏偏撞上了宋天白，宋天白又被半妖杀了，我就去追半妖……然后，然后就把他俩忘了，所以现在我要去找他俩。”
他一口气说完，又问，“明白了吗？”
殷灵均思索一阵，眉心始终皱着，却再次点点头。
沈挚笑了一声，道，“得了吧，一看你这傻愣愣的样子就是没明白……”
“我明白。”殷灵均道，“你想看他们还在不在那个客栈里，我可以替你去看。”
“哦？”沈挚的手指慢悠悠划过水面，道，“可是如果不在仙尊打算怎么办？”
殷灵均道，“在墨州找一遍，若还找不到，我便回来告诉你，或者你还知道他们可能去别的什么地方，也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找找。”
沈挚仰头看他，也像在看湛蓝的天，眸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片刻后，他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语气凉凉地道，“好吧。那如果你找到了他们，就报出我的名字带他们上山，他们应该不会拒绝……”说完，他就起身要走，没走几步，却又停下，道，“若实在找不到，就不用找了。”
“你……”这时，殷灵均在他身后开口，只是才说了一个字，就沉默了。
沈挚却难得在等他说完，见他不说了，竟主动道，“仙尊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说话说半句是要被拔舌头的。”
“……”殷灵均于是继续道，“你为何那样执着于秦子敬？”
他觉得以德报怨似乎不是沈挚的性子。
“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答应过阿绮，只要她告诉我……我就帮她救秦子敬。”沈挚说到中间，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也像是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跳到了结尾。
殷灵均问，“她告诉你什么？”
“记不清了。”沈挚道。
“记不清？”殷灵均微微一愣，他的声音里带着困惑，虽然看不清神情，但似乎还在想:是真的记不清，还是不愿告诉我？
沈挚转眸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是真的记不清。再说了，这种事我瞒仙尊你有什么意思吗？”
殷灵均本意并非是觉得他会隐瞒，而是在想是什么条件能让沈挚甘心做交易。见又被误会，他也没打算解释，只想着既然沈挚如今不想见到他，自己还是不要讨他的嫌。于是他点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去。”说完，就脚步匆匆走了。
沈挚憋了一肚子要讽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眼见他走远了，虽然觉得有些没趣，但又庆幸还没说出来。
他从小便知道言语做武器能有多伤人，面对讨厌的人，他自然不吝于把每句话都化成刺。
但是……
那些难听的话，他还是不想让殷灵均听到，即便是他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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