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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楼是漠河城最大的拍卖行，建在繁华的市集。今日这拍卖行的牌匾上还挂了颇为喜庆的红绸，似乎是为了庆祝最后一株镇灵草即将拍卖成功。
沈挚顶着风雪走到青霜楼下，微微仰头，一粒雪花轻飘飘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听到楼里头传来的敲锤声和喝彩声，他忽然想起，自己是进过这里的。
难怪他觉得漠河的寒意如此熟悉。
青霜楼共有三层。
最高的那层拍卖的都是珍稀物品，如上品灵器灵草灵药，这种平素在市集买不到的东西。中间那层，则会拍卖价值一般的物件，以此类推，最下面的这一层拍卖的东西必然更为普通。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青霜楼还有个地下层。
在这个只亮着些许灯火的地下层，是活人拍卖的狂欢。
从很小的时候，沈挚便知道，富有的人多怪癖。正正规规买的奴隶他们看不上眼，非要挤到黑漆漆的密室中，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还不一定能得手。
是男是女根本无所谓，只要长得漂亮，他们都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竞拍。
二十几年前，他的手被锁链捆着，穿着同所有即将被拍卖的奴隶一样的灰扑扑的衣服，被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领着送上了拍卖台。起拍价，五十两。
在被李淮风接到山一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听到“漠河”两个字就会浑身发抖。但如今再想这件事，沈挚却半点羞耻懊恼也无，只剩满心的漠然。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李淮风，因为他不用想都知道李淮风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需要任何人摸着他的头告诉他“这些都过去了”。
至少这次再跨过青霜楼的门槛时，他的脚步是稳稳当当的。
因为设了结界，青霜楼里暖意融融，沈挚刚刚踏过门槛，身上的雪便化得差不多了。见有个模样周正的公子走进来，一个女子立即迎了过来，她身披绯红纱衣，步履曼妙，说话的语气娇滴滴的，活像这里不是拍卖的楼，而是供人寻欢作乐的楼。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要去哪一层？”
沈挚似笑非笑地道，“天。”
“天层”便是第三层。
那女子微笑道，“去天层是要有彩头的，不知公子带够了没有？”
沈挚从未去过“天”层，不知上去也要付钱，便道，“多少？”
“这个数。”女子竖起三根纤细的手指。
沈挚皱了皱眉，“三百两？”
女子摇了摇头，“三片金叶。”
“……”
沈挚冷然道，“你们怎么不去抢？”
女子笑意盈盈地道，“不瞒您说，青霜楼已经很久不做这种行当了……至于这三片金叶子，那是因着您第一次来，才要的多了些，还请莫见怪。”
沈挚知道与她多说无用，便从钱袋中掏出了上次从殷灵均那儿拿来的金叶子，拨出了三片给她。
女子将这金叶子塞进束腰里小心收好后，语气又柔情了三分，“楼上请！”
沈挚瞥了她一眼，这女子模样如此年轻，自然不可能是当初将他领上拍卖台的人，可是这身衣服……
太像了。
他忽而轻笑了一声。那女子正转身要人去给他拿牌子，闻声有些莫名其妙，道，“公子，怎么了？”
沈挚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女子见他眼角微挑，面上带笑，以为他是在怀念那个故人，于是柔声道，“这是我的荣幸。”
“不，”沈挚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淡淡道，“你该庆幸你不是。”
女子一愣。
在说这话时，他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不紧不慢地敲着楼梯扶手，敲着敲着，终是按捺住了心中翻涌的杀意。
不急。
他只要还活着，就有的是机会。
他握着自己的牌子，被青霜楼的小厮领到了第三层的一间厢房里，说是厢房，其实并没有门，只有一层薄纱充当门，来防止外面的人看见竞拍者的真容。但这被加了特殊法诀的薄纱却是可以清晰地看见拍卖台上的东西。
今天重点拍卖的，是那最后一株镇灵草。
他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方才随手系在腰间的钱袋。这次出门，青石长老给了五两银子，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而他的金叶子，也只剩一片了。
一片金叶子差不多值千两。
这时候，镇灵草的竞拍价已经提到了六百两，还在竞拍的是厢房位于沈挚对面的两个人，待提到七百两，有一个再不说话，似乎是放弃了。青霜楼负责主持拍卖的姑娘长得一副少女模样，穿得却是妖娆，她左右看了看，提起拍卖锤，脆生生地道，“七百两一次！”
“八百两。”一个声音从厢房中飘了出来。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然后又看向原先的竞拍者。
“八百五十两！”那人竟是咬咬牙，跟了下去。
这在平时五两银子都绰绰有余的镇灵草，一下子被抬到了八百五十两的价，他也是没有想到，可能上三层竞拍的，这些家底还是有的。
“一千两。”沈挚语气不变，淡漠至极，眉头却是一皱。其余人都在盯着他俩竞拍，只有他在琢磨这青霜楼里有多少修士守着，如果直接抢胜算是多少。还是说，等那人把镇灵草拍回去，再在路上蒙着面堵他……
这一次，厢房里的那位倒霉仁兄倒是许久没说话。
于是少女转了转眼珠，又道，“一千两一次！”
“一千两两次！”
“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差一步就要得手的东西又增加了几百两，那人没忍住低骂了一句，然后大声道，“我出一千一百两！”
沈挚：“……”操。
他沉着脸，透过薄纱看着“天”层中央的拍卖台上放着的“镇灵草”。
要不要，再抵上一些东西？
可他还有什么好抵的。
须臾，拍卖台边响起了一阵喧哗，少女不得已用手拍了拍桌子道，“请各位保持安静。”
“一千一百两一次！”
“一千一百两两次！”
“一千一百两……”
“三千两。”一个冷淡低沉的嗓音蓦然从方才那间厢房里传出来。
众人都是一怔。奇怪，刚才竞拍的人好像不是这个声音，难道那厢房里有两个人？可是，不是每个厢房都只能进一个人吗？
不止他们惊诧，沈挚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
而且，这个声音分明是……
他皱着眉转过身，身后却并没有人，正兀自发愣，腰间的乾坤袋却蓦然动了动。
他挑了一下眉毛，动作迅速地解下乾坤袋，其他东西都好好的，只有荷叶上的小鲤鱼突然游向自己，然后吐出一片金叶。
“……”
紧接着，又吐出第二片。
第三片。
沈挚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直吐到第十片才结束，然后仿佛想装成一条没事鱼再游回去，没忍住伸手拽了拽鱼尾巴，道，“仙尊？”
鲤鱼忽然不动了，然后尾巴轻甩，又游了回来，问道，“不够吗？”
外头已经在“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两次！三千两三次！”
“成交！”
“恭喜五号房的客人得到这株镇灵草！”
沈挚面色复杂地盯着那条鲤鱼，道，“你觉得呢？”
未等他这“鲤鱼师尊”反应过来，他便将荷叶往乾坤袋里一收，径直走出了厢房。小厮已捧着一个托盘上了楼，见他掀开了薄纱，便笑着道，“恭喜公子拍得了镇灵草。”他说着将托盘上盖着的布揭开，让沈挚看了一眼，又道，“交了竞拍的价钱，公子便可以拿走此物了。”
说完，他久久未等到青衣公子有所动作，不由疑惑对方是不是反悔了，如果拍下一样东西却反悔，可是要赔偿超过竞拍价三倍的价钱。
沈挚自然也知道这点，因此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托盘上放了三片湿漉漉的金叶子，同时取走了镇灵草。
他脚步匆匆地下了楼，先前找他要金叶子的少女依旧在门口迎接来客，听见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他手上的东西一眼，笑道，“呀，公子下来了，看来是如愿以偿了。欢迎下次再来……”
沈挚本不打算理她，可即将走到门外时，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忽然顿住脚步，笑着问道，“你……能带我去地下层吗？”
话音一落，空气中忽然一片死寂。
那少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片刻后，她才道，“公……公子怎么会知道……”她想，这个人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而且看衣着像是四景门的弟子，怎么会知道“地下层”？
沈挚淡淡道，“听人说过，很感兴趣。但若阁下不方便告知，便算了。”他说完便要踏过门槛离开。
“……啊，公子稍等！”少女脸上重新扬起微笑，叫住他道，“青霜楼的丑事我本不想外传，不过公子也算是楼里的贵客，我便说与你听吧。”
“十多年前，青霜楼确实是有一处地下层。但有一天，漠河突然落下一道云雷，直将青霜楼里里外外烧了个遍。虽然只有少数人伤亡，但当时那些地下层的达官贵人带着自己的奴隶往外跑时被人看见了。从那以后，地下层的交易就不再是秘密。后来，也不知哪个仙师向仙督提了，仙督下令严禁我们青霜楼再拍卖奴隶，地下层自然要被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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