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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凉的江风吹过。
杨枫忽而觉得身上有点冷, 可很快, 他便发现, 让他冷的不是这江风，而是沈挚的眼神。他发现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慵懒笑意的少年不仅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还用那种可怕至极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种无声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沈挚冷声道，“不可能。”
杨枫下意识觉得若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怕是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于是他很善解人意地道，“不过是闲聊罢了, 沈兄若觉得荒唐，便当我没说吧。”
“什么叫当你没说？”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沈挚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钻牛角尖。听了他的话不仅没平息自己莫名其妙的怒气, 还变本加厉地道，“你说的话已经污了我的耳朵，怎么让我当你没说？”
纵然是杨枫这样的老实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 也不由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忍住了, 尽量语气平和地道, “那你要如何？”
沈挚从来是爱发火就发火, 想怎样就怎样, 却被他这句问的哑了声。
末了, 他冷然道，“离我远点。”说完便走远了，兀自去了船的另一头。
杨枫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沈挚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远离了杨枫而好起来。
相反，因为没有人站在他身前让他发火，他觉得更加烦闷了。
怎么会呢？他和殷灵均两个无论是从出身还是性格，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人怎么会是道侣？而且殷灵均自他重生回来后，从来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仙尊难道连这件事也忘了？
他想回去就问殷灵均，又想，罢了，还是别问了。
万一殷灵均根本不在意，或者是忘了，那岂不是会让人误会他是有意提起，想要攀附仙尊。
沈挚不怕别人骂他别的，最怕的就是有人说他“自作多情”。这四个字，对于他来说，比一切辱骂都要让他难堪。
他思索了一夜，决定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毕竟重生后的他，对殷灵均只有故人之情，想来殷灵均也是如此。
那何必要旧事重提，徒惹不快。
第二日，江岸逐渐出现在熹微的日光之中，越来越接近漠河城时，浓浓的冷雾已经浮在了整个江面之上，所有的修士都开始运起周身灵力来抵御寒冷。
这些修士中倒是有一些是听过漠河城的，可都没亲自来过，此刻眼看着离这传说中的“冰城”越来越近，眸光中都难掩一丝激动。
江南鱼和柳三秋的神色却是比出发时要严肃很多。
下船之后，二人便带着众金丹期弟子顶着风雪前往百兵窟。
有个年轻的弟子和同伴正窃窃私语着，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同禹州完全不同的漠河城的景象，道，“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百兵窟？”
闻言，走在最前面的柳三秋回头笑了一下，摇头道，“错了。”
“嗯？”那弟子一愣，随后虚心求教道，“敢问师兄，哪里错了？”
“因果错了。”柳三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应该说，正是因为有百兵窟，漠河城才是这样一个地方。”
“啊？”
“据《地方灵志》记载，在几百年前，漠河城有个修士因为潜心修道感动了苍天，天界上神于是携数把灵器打算赠予他，谁知这修士就在上神赶来的前一日不幸丧于恶鬼之手。上神感念他的道心，便索性将数把未能送出的灵器埋进了他的坟冢之中。而后，又过了很多年，这些灵器自己修出了灵性，忽而在某一日拔地而起。”
“然而，无主的灵器大多性寒，光是一把出土便能冰封几里土地，更别提那样多把，因此它们齐齐出土后，漠河城就成了这副冰天雪地的样子。”
柳三秋用轻缓的声音刚讲述完，便有人提出疑义，“那百兵窟中的灵器不会被取完吗？如果它被取完了，漠河城会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柳三秋笑道，“当然会被取完。因为的确是取一把少一把的，可是，你知道吗？百兵窟之所以叫百兵窟，并不是说它里头有一百把兵器，而是指它的一百个洞穴。每个洞穴里的灵器也是数不胜数，但看你能否找到。所以它的确可能被取完，可什么时候会取完就不知道了。”
这些年轻的弟子闻言，皆惊叹地睁大了眼睛。
柳三秋所说的故事沈挚早就听过，如今再听一遍，还是感慨那个修士真倒霉。他只要晚死一天，就拥有了一个百兵窟啊，自然也就轮不到这些与他完全没关系的后人来沾光了。
他们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座荒山，并不很高，站在山下依稀可见山顶上覆着一层雪。山的中间却有一个大洞，贯穿了整座山，幽冷的雪光正是透过这个洞穿过了山峰。然而江南鱼却用她那清澈又冷淡的声音道，“你们走进去后，百兵窟才会出现，出于规矩，我和你们柳师兄只能在外面守着，帮不了你们，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
“是，大师姐。”
江南鱼扫了他们一眼，一双水眸依旧波澜不惊，“有些话想必长老也同你们说过，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每一次进百兵窟只允许提一把灵器出来。若多拿了不该拿的，后果自负。”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秀丽的面庞上难得有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当然，如果你们来年还有这个兴致进去，得两把灵器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更难罢了。”
人群中的沈挚眯了眯眼。
百兵窟的确会根据来者的修为和来的次数增强难度。所以他要想再获得一把灵器，应该比其他的小朋友难得多。
可是，不知是因为时间隔得久了，还是他丢了魂魄的缘故。他已经忘了自己当初进去时，遇到过什么了。
柳三秋看了一眼江南鱼，转头道，“进去吧。”
弟子们互相看了看，一时间又都有些犹疑，沈挚却是半分没有犹豫，做了第一个进百兵窟的人。紧随其后的是杨枫。
见到已经有两个人进去了，其他人才开始三三两两地挪了步子。
百兵窟准确来说，共有一百个零八洞，这只是第一个洞。
进去的人有可能进剩下一百零七个洞中的任何一个洞，但有七个洞，生来就是没有灵器的死洞。毕竟运气也是修士能否成仙的决定因素。
沈挚自然也知道这个，因此他踏进了其中一个洞口后，没有慌着找灵器，而是先用灵识探了一下洞中是否有器灵波动。感知到后，他才确信了自己进的不是个死洞。
但他也不是很幸运，因为走了没多远，他便听到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个，是一群。
虽说生洞中的“灵器”无数，可是真正能称作灵器的顶多几把，若和他进同一个洞的人太多，对他来说只能是威胁。
“三师兄，咱们怎么找灵器啊？”
回答他的男子语气极为不耐，“感受器灵波动不就行了，你用自己的灵识探知一下，还有啊，你们别总跟着我了，赶紧去找自己的灵器！”
“可我听说，百兵窟里还有妖兽，会吃人的……”另一个少年道。
“呵，你们跟着我它就不会吃你们了吗？”那三师兄冷笑道，“只会吃的更饱而已。”
他话音刚落，洞中忽然一震，轰隆隆的巨响过后，洞顶的冰晶也开始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沈挚：“……”这群人的嘴是被开过光吗？
“三师兄！怎么……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快拔剑！拔剑！”
同样是金丹期，每个人的修为还是有所差别的，有几个少年三两下就稳住了脚步，开始拔剑防御，有些却已经被掉落的冰晶砸晕过去了。
那三师兄道，“八成是妖兽来了，你们几个，快背上他们，我们先离开这儿。”
“可是……”有个少年道，“我们背着他们，就跑不快了……万一被追上……”
三师兄急得跳脚，“都是同门！你们怎么这样自私自利？”
“三师兄你倒是不自私，那你来背好了！你分明就是想让我们都葬送在这里，独吞灵器！”
“我……”那三师兄还欲再辩，头顶的轰隆声却更响了，沈挚就站在唔他们隔了一道冰墙的地方，闻声眉头皱了皱，退后了几步。下一刻，他便觉得脚下的冰面塌陷了。
“……”
人多，有妖兽，这妖兽看起来重量还不轻。
这就是他第二次来的代价？
“啊！！！！”
然而，没等他想更多，一阵惨叫声后，他面前的冰墙上已是鲜血淋漓，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缓缓爬上冰墙，似乎想站起来，却像是被什么强行拖走了，只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这几个他连门派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百兵窟里。
沈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紧接着，却又舒展开来。
因为他看见了一团火红的东西蓦然穿过了冰墙，那东西摇摆了一阵，最后停在他的面前，那是妖兽的爪子，指甲尖利，可以剥皮去骨。
这是一只被困在冰雪里的火兽。他以前听李淮风说过，如果进了洞的人不尽快杀了它，迟早整个洞穴里的冰都会被它身上的热度融化，到时候，他要不就是成了它的食物，要不就是会被淹死。
但是，一旦打败了它，就很有可能会在它的身体里发现一把上品灵器！
这只火兽很明显已经闻到了他的气息。可它太大了，爪子一伸过来，还没碰到猎物，就被锋利的寒冰卡住了。
更令它气愤的是，它的猎物还在笑！
一个马上就要死了的人，竟然在笑它！它更生气了，立时喷出一团火想要融化面前的冰墙，冰墙在慢慢融化，然而，等冰墙完全消失时，它的猎物却不见了。可它刚才明明一直盯着，他分明就在墙后。
是冰！是这洞穴里凹凸不平的冰把他的影子倒映在了墙后，那他会在哪儿？
“呵。”一声轻笑在洞穴中荡出回声。火兽觉得，这个声音好像是从上方传来的。
它慢慢仰起巨大的头颅，这时，一道强烈的白色光芒猛然投映在冰面上，直直地射向了他的眼睛。洞穴中光线昏暗，妖兽那灯笼般的双眼自出生起，就从未见过天日，更别说是这样的强光，它的眼睛登时被灼伤了。
就在它扭头躲避光线时，一个人影带着剑从上方跳了下来，他在自己身下铺了屏障，倒是没受伤，不过那把低阶的剑，却因为他方才插入冰面时太用力，折断了。
沈挚却没有立即丢了这把只剩不到一半的剑刃，他觉得等火兽死了需要剖开肚子时，这剑刃应该还能用上。要不是他现在还被镇灵草压着修为，本不必这样东躲西藏。
他正这样想着，已经双目接近失明的妖兽忽而大吼一声，一爪子震碎了他脚下的冰，刺骨的水泼到身上时，沈挚不想承认，他的心里竟然生了一丝畏惧。
但他已来不及想更多，妖兽还在发狂，周围无数冰晶朝着他砸下，他趴在一块冰上稳住了身体不再下沉后，便一掌拍在自己身前的冰块上，借着冰块碎裂的力道，跃到了妖兽的背上。
他几乎运起了大半灵力击出了一掌，然后忍着妖兽身上过高的体温，在它疯狂挣扎着摇头摆尾想把自己甩下来时，又对着它的头猛击了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发狂的妖兽才渐渐安静下来，它那一直鼓着的肚皮也跟着瘪了下去。沈挚从它的背上跳了下来，跳到了一块冰上，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滑进水里。
“奇怪，”他盯着那泛着点点涟漪的冰水喃喃自语道，“我莫非是死于溺水吗……”然而刚嘟囔完，他又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
他缓缓挪步踏到了另一块冰上，走近了妖兽的尸体。没了妖兽散发出的热气作怪后，冰面正在重新凝结，他脚下的“汪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沈挚这才加快了脚步，提着半截断刃，目光冷然地剖开了妖兽的肚子。
鲜血喷薄而出，染上了他的脸庞，那双总是三分慵懒七分阴冷的桃花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芒。
上品灵器……上品灵器会在哪儿？
然而胡找乱摸了一阵后，他眼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怎么会？怎么会？
没有……竟然没有！不说上品灵器了，连下品的也没有。这妖兽的肚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动作狠厉地扔了断刃，将嘴里的血腥气生生咽了下去。
但焦躁不过是一瞬，他早就知道这一次不会那么容易，因此片刻后还是冷静了下来，开始找别的出路。
冰面已经被修复得差不多了，他将发带从墨发上抽下，重新束起了在方才打斗中变得湿漉漉的发丝。
冰冷的墙面上映出了他此刻的狼狈样子。
沈挚冷笑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时，不慎脚滑了一下。
这对于他这种摔惯了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跌得再痛也能重新爬起来，可他这次还被跌到实处，就被人扶住了胳膊。
沈挚一愣。这里面还有别人？
他的视线朦胧了一瞬，下一刻又忽然清晰无比。
“师……师尊？！”
眼前的这张冰雕玉琢的面孔，不是殷灵均又是谁？可是，殷灵均不该出现在这儿，他应该在雪一更才对。
沈挚看着他的脸，有许多话想要问。可唇动了动，只笑着问了一句，“师尊……今日，怎么穿的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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