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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挚觉得自己杀红了眼。
他只是金丹后期, 在场的, 光是李淮风一个, 就比他的修为高。可奇怪的是，当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杀人时, 杀得越多，他越觉得自己周身的力量并不是从金丹里溢出的。
水月殿中不一会儿就横七竖八地躺着修士的尸体，有云间派的，也有四景门的。直到李淮风也被他手中的匕首所伤时,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问题。
当年, 他究竟是凭什么伤了仙门百家这么多人？
然而，他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 就被一群人追出了水月殿，然后再次被团团围住。
李淮风捂着胸口，目光定在沈挚手中泛着金光的匕首上, 他缓了好几口气, 终于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而是沉着脸怒道, “沈挚！你手上的这个上品灵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那条黑蛟给你的？！”
云宗主也喝道，“你果然还和那条恶蛟有往来, 还不快束手就擒！告诉我们它在哪儿？！”
江长舒叹了口气，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心口, 道, “沈公子, 回头是岸啊。”
沈挚此刻却已全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知道手中的这个东西自己可能不能控制，如果再用下去，可能当场入魔。他思量了一瞬，便将匕首迅速收了起来，用低阶剑同围住他的修士对打。
然而两者的差距太大，不一会儿，他的一身青衣几乎成了血衣。
他杀得几乎忘记了一切，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沈公子！接住多情！”话音刚落，一把长剑就被越过人群抛了过来。
沈挚听到“多情”两个字，下意识伸手接住，看了一眼剑被抛过来的方向，喃喃道，“阿女？”
“沈公子！”阿女又向他喊了几声，见他根本不在意，便咬了咬牙，拼了命地挤开那些刀林剑雨想挤到他身边。她一跑，身后跟着她的“阿男”也撒开腿往那些人中间冲，甚至还像用自己矮树墩一样的身子挡住一些修士，好让阿女跑得快些。
可是云间派和四景门的修士同样杀红了眼，见有人拦着也懒得看是谁，便一剑刺了过去。
沈挚刚刚刺死要逼近自己的一个修士，就被一只手拽了拽衣摆。
他低下头，便看见阿女浑身是血地张着唇，似乎要和他说什么。沈挚此刻本就烦躁至极，刚想说“滚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俯首，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沈……沈公子，仙尊让我告诉你，等等他……”等等他，他马上就可以恢复人形了，他会来帮你的。
阿女本听了沈挚的话，打算守在殷灵均身边。但殷灵均中途醒了一次之后，便派她去水月殿刺探情况，她推拒无果，就化为原形偷偷躺在水月殿门前听里面在说什么。谁知越听越觉得情况不妙，于是赶紧回去告诉殷灵均。
“多情”也是殷灵均告知了她位置，让她带来给沈挚防身的。
如今她既然已经把话带到了，便没有遗憾了。
沈挚冷冷地看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灵识溃散，重新变回了一根桃花枝，静静地躺在地上。
“阿女！阿女！”阿男也是一身的血，但还是坚持着跑了过来，抱住那根桃花枝，大哭不止。
沈挚被他哭得头疼，便没再看他们。他持着多情，又杀了数十人。不知过了多久，再听不见哭声了，他才转过身，捂着自己刚刚被人刺了一剑的腹部，捡起那两根桃花枝，奋力地往前跑。
身后是一片追杀声，渐渐的，他觉得手里的桃花枝越来越轻，仿佛要化为云烟消散在风里。他的脑袋却越来越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强行挤进去。
他的步子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就快跌倒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扶住了。
“抓紧。”
沈挚只觉得头晕脑胀，朦胧之间，他好像被一个人打横抱起了，那人身上尽是霜雪寒意，还有……没来得及收敛的杀意。紧接着，那些修士们的呐喊声就消失了，他的耳旁只剩冷风呼啸。须臾，似乎有人在喊他，但是声音太杂，他也分不清是几个人在喊，只想一巴掌甩过去让他们别喊了。
可是一巴掌还未甩过去，他就醒了。
“阿挚，你醒啦。”一个轻柔又熟悉的声音蓦然响在他耳畔。
“姐，我就说吧，估计是做噩梦了，你看你担心的。”
沈挚皱了皱眉，正想开口问你们是谁，嘴巴却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道，“阿绮姐。”
“嗯，你饿不饿啊？”他的床前此时正站着两个少女，一个十五六岁，身着一袭青衣，面容温柔清丽。另一个才十二三岁，穿着蓝衣，姿容虽没长开，却也可窥见长大后俏丽的模样。
“还好。”沈挚发现自己这时候应该也才十二岁左右，身上穿着比身量大一圈的中衣，下床时显得跟笨拙。
他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说话时也使不上力气，江绮本打算挪步来帮他穿衣，见沈挚下意识想躲，便捂嘴笑道，“那你自己来吧。”沈挚便当真自己穿，只是因为胳膊也沉沉的，系带子时怎么也系不上，最后还是江绮来帮忙的。
但即便是这样，江绮也没有嘲笑他，而是用一种夸奖弟弟的语气道，“阿挚已经很棒了，病成那样都没有哭一声。”
沈挚长大了喜欢被人夸，儿时也喜欢被人夸，闻言总算打起了一点精神，“这有什么好哭的。”
江绮的妹妹，江锦，也就是后来的江南鱼，在那时候不仅不是个冰美人，还总爱拆他的台，“还说呢，也不知道是谁喝药的时候要被几个人摁着才能灌下去！”
沈挚瞪向她，“要你管！”
江绮也道，“小锦。”她轻声斥责了江锦后，又微笑着对沈挚道，“你如今感觉如何？”
沈挚的嗓子哑得不行，却还是强撑着道，“还好。”
江绮却一眼看出了他的逞强，柔声道，“看来还是要多休息几天。”
沈挚却道，“可是……我已经好多天没和你们一起修习了。”
宋微远让江绮把他也带回来时，他还以为他顶多能留在府里做个杂役，谁知道宋微远不仅好吃好喝地养着他，还让他练剑，修习道法。他母亲是仙门中人，在不疯的时候会给他说一些求仙问道的事，他自然也对修仙有憧憬。没想到，第一个让他接触修仙正途的，不是他母亲，竟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江绮笑着摸摸他的头，“宋伯伯说你是上灵根，天赋那样高，不急的。”
沈挚挑了下眉，“宋……家主来看过我吗？”
“对啊。”江绮道，“他还让你好好修习，你缺的剑术课，之后他会让人帮你补上的。”
十来岁的沈挚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仙途，完成父母未能完成的心愿，闻言就算面上不显，心里也对宋微远颇为感激。他一鼓作气喝了江绮送来的药汤，低声说了一句话。江绮没听清，于是坐近了些问，“什么？”
“……等我好了，我就去向宋家主道谢。”
进宋家也有几个月了，他一直受着别人的恩惠，却因为防备心太重，从来没对宋微远说过一句“谢谢”，总觉得这人是别有用心。可是听江绮说了这么多，他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人看的太绝对了？也许，真的会有这种人，只一心一意对他人好，没有别的目的。
他的风寒又过了几天才好全。而这一天恰好是扬州的花朝节，宋微远让家仆带院子里的孩子去放花灯了，江绮本也想带上他，但念及他风寒刚好，又出去吹风怕是会复发，便只能放弃。
沈挚倒是无所谓，他本就不喜欢凑热闹，自己一个人在府上，还能练剑，又没有人吵他。月上柳梢时，他兀自在院子中练了一会儿白天从师父那里学的剑法，忽然想起自己说过要去同宋微远道谢，便放下剑，特意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没有不妥，随后才迈步向宋微远的房间走。
宋家很大，但他还是凭着模糊的印象找到了宋微远的房间，所幸，房中的灯是亮着的。可是不幸运的是，他敲了几声门，并没有人应。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了，所以宋微远没听见，便道了一声“打扰了”，直接推门进去了。不过，事实证明，并非是宋微远没听见，而是房间里真的空无一人。
既然主人不在，沈挚便打算离开，谁知他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因为担心宋微远一开门会把他当作贼将他赶出去，他情急之下匆匆躲到了屏风之后，然后尽力放轻呼吸。
过了一会儿，宋微远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同宋微远如春风化雨般的温润嗓音不一样，那人的嗓音很粗，和他的声音混在一起，十分突兀，但两人似乎聊得十分热络。
宋微远先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然后微笑着道，“王兄，我前几天给你送去的那一批调/教的如何了？”
那汉子一口喝尽了那杯茶，道，“还行吧，大部分都已经听话了。不过还有几个刺头儿不好教的，但咱俩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您放心，我应付的来。”
“我自然相信你。”宋微远道，“小孩子嘛，一时半会儿可能不能接受自己突然从有可能走上正途的修仙者，沦为修仙者的炉鼎。但他们长大了就会知道，没有什么好处是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的。”
汉子闻言大笑，“哈哈哈，宋兄说得太对了，王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他二人在那儿聊得开怀，躲在屏风后的沈挚却觉得脑门直冒冷汗。
炉鼎？
虽然宋微远从没有告诉他们炉鼎是什么，但他的母亲却曾对他提过一次。
有些修仙者资质低下，很难通过正途提升修为，便会找一些捷径。他们会让一些修仙资质比较高的人先修习，等这些人修习到一定境界，再与他们双修，让这些人做自己的炉鼎，通过吸取他们的灵力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宋微远前几天的确送出去了一批孩子，说是为他们找到了好归宿。这……就是他说的好归宿？
不行，他要赶紧告诉江绮江锦，赶紧带着她们跑。
可是宋微远还在外头……江绮她们也在外面……
“对了，宋兄，我听说你这次捡回了两个上灵根，恭喜恭喜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宋微远闻言也不由扬起嘴角，拱拱手道，“这次也的确是在下走运罢了，唉，只可惜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子没有灵根，要不然……我打算再过些时候就将那个没有灵根的，送到赵婆婆那里。”
“啊？”姓王的汉子一惊，随即便笑了，“您可真是贪心啊，一个也不放过。哈哈哈。”
宋微远却不以为然，“若留下任何一个，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就会吵闹，那多麻烦。”
“对对对，您真有远见……来，再喝一杯。”
沈挚见他们说了半天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转了转眼睛。须臾，他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窗户是开着的，而且这窗户被屏风挡着，从宋微远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他盯着那窗户看了半晌，开始挪步子，却是走一步停一步，明明没有多远的距离，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仿佛隔着天堑。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被宋微远发现，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窗前时，屋子里的烛火忽然闪烁了一下。
原本挡着他的屏风，突然被撤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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