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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什么？
沈挚想了想, 笑道, “抱歉了师尊, 我没看到什么。”
殷灵均看了他一眼，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地道, “因为你不是在打坐，是在睡觉。”
沈挚：“……”他没想到殷灵均说得这样直接，愣了一下后，摸了摸鼻子道, “那师尊教教我怎么打坐呗？”
殷灵均道：“坐直。”
“哦哦。”沈挚一边腹诽规矩还挺多, 一边不情不愿地坐直了。
“闭目。”
“哦……”
“聚气于天冥，神魂游身外。”
沈挚毕竟也在四景门修习了三年, 这句话的意思还是知道的。可他一按照殷灵均说的去打坐，脑子里首先蹦出的画面却不是青山绿水，而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这蟒蛇张着血盆大口, 一口吞掉了护在他身前的母亲。
沈挚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呆若木鸡,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吞掉母亲后又向着自己爬来了，他想逃, 却觉得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就在他闭着眼睛干脆等死的时候，一抹寒光忽然闪过, 那蛇妖瞬间被从中间截成两段。
经这一变故, 他醒了。
醒时便觉脖颈处有些温凉, 那里是命脉关键, 他下意识要躲，却听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道，“别动。”
沈挚及时控制住了骂人的冲动，不动了，只是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殷灵均。
“你可知，自己有心魔？”殷灵均的手指依旧搭在他的脖颈处，只是眼神更加冷漠了，“若你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一旦修仙，必须除去心魔。不然，修到最后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很大。”
他说完这话，本以为沈挚的神情会有什么变化，却见对面的少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颔首道，“我知。”
殷灵均眸光一动，问道，“既然知，为何修仙？”
“不得已。”沈挚说完，见他的神色里尽是茫然，索性继续道，“师尊，你是仙，凡人的事你是不懂的，就不要追问了吧。”
殷灵均冷淡道，“我没打算追问。”
沈挚拍掌道，“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殷灵均沉默不语。
眼见着气氛过于尴尬，沈挚便将盘着的腿放下了，紧接着他便看见殷灵均也提着茶壶站起来了，沈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师尊这是要去？”
殷灵均平静地道，“茶没了，再煮一壶。”
“这种小事叫个仆人做不就好了？”沈挚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进了雪一更后的确没看到这里有仆人……”
不知为什么，殷灵均的耳根更红了，语气难得带了些辩驳意味地道，“本就没有。”
沈挚颇为诧异，“啊？那这么大一个雪一更，打扫什么的难道都是师尊亲力亲为？”
“嗯。”殷灵均冷漠地点了点头。
沈挚干笑了几声，心想，怪不得外头的花草都快挡着人的道了也没人修剪。
“不过……师尊为什么不要几个仆人啊，这里头多些人你也不会太寂寞啊。”
殷灵均的眉宇微微一蹙，“不要胡言乱语。”
“……”不是，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
沈挚还在迷惑殷灵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玄鳞仙尊却像是怕他误入歧途般，转身回来正色道，“你可知道仆人是什么意思？”
“……自然知道，我还有过呢。”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就有过几个贴身的奴仆。
“你……”殷灵均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般，一字一顿地道，“你……多大？”
沈挚笑着答道，“再过一个生辰，便是十五了。”
“十五便有仆人了？”
“有没有仆人和年龄又有什么关系？”沈挚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便是三岁小儿也可以有仆人啊。”
殷灵均怔住了，良久才问了一句，“三岁小儿怎么成亲？”
“成……亲？”沈挚愣了一下，随后就眯起了眼，“师尊，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以为的仆人……是什么意思啊？”
*****
“师尊，你把主阁的门开开啊，都呆里面一天了，不闷吗？”
“师尊，山一程的师弟送了点果子来，你吃不吃啊？”
“师尊，不就是把仆人当成了内人吗？有什么好害……啊，不是，有什么好生气的啊。这果子可甜了，你不吃我都吃了。”
沈挚捧着一篮子新鲜野果，在衣服上擦擦上面的水，咔滋咔滋地啃着。他是真没想到，殷灵均的脸皮这么薄。不过他发誓，自己当时真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眼看着天快黑了，主阁的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他便叹一口气，打算转身走了。
谁知身子还没完全转过来，身后的门蓦然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发现殷灵均已经走了出来，整个人都笼罩在月光之下，雪色的外袍上仿佛有月华流转，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切。
沈挚也反应很快，当即把半扭不扭的身子扭了过来，规矩行礼，“徒儿拜见师尊。”
殷灵均淡淡颔首，“过来。”
“好。”沈挚眼珠子一转，瞬间步履欢快得如同兔子，捧着野果篮就跑回了刚才站着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殷灵均的掌心上忽然出现了一本书，仙尊冷冷淡淡的眼神在书上停留了片刻后，将它递了过去。沈挚瞥了一眼，只见封面上书有“清心录”三个字，还是用小篆写的。
殷灵均见他迟迟不接，便道，“拿去，每日睡前必须诵读一章。”
沈挚这才回过神，将果篮放在地上，接过那书道，“多谢师尊。”
殷灵均也没说什么“不用谢”“应该的”这种客气话，微微一颔首，便又回了主阁，顺带关上了门。
沈挚来之前就想着真龙的脾气再古怪也是可以理解的，都做好了隔三差五被打一顿的准备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殷灵均是这个性格。
冷冰冰的，却很爱面子，很容易生气。
他摸了摸怀里的匕首。
黑蛟再无所不能，也进不来雪一更，难怪只能靠他拿龙元。
他抬起眼睛，又看了一眼主阁紧闭的门，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过了一年。
沈挚到了金丹期。
一年里，他的那把匕首根本没有出鞘过，黑蛟也不知为什么，再没来找过他。
后来他还去了百兵窟，拿到了上品灵器——多情。
他本就有心魔，进了百兵窟后就被里面数不尽的幻象折磨得心神不宁，回程途中直接发起了高烧，却死要面子没和师兄师姐说半句。回到四景门后，李淮风乍然见到他那张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时，眉头几乎要蹙成山堆，连忙将医师喊了过来，又打算派人去找殷灵均，却被他举手拦住了。
“不用……打扰师尊。”沈挚被烧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此刻脑子里什么黑蛟什么匕首都想不起来，就是下意识不想看殷灵均因为自己生气。
殷灵均其实很少生气，对于四景门的其他弟子来说，虽然仙尊上的课很无趣，但他是所有师父里最好欺负的一个。可沈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让殷灵均生气，而且仙尊一生气，就把主阁的门关上，无论他怎么哄怎么卖乖也撬不开。但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去哄，直到仙尊肯同他说话。
万一殷灵均知道他瞒着高烧，一直撑到回来，还不知道要生多久的气。
李淮风也当真听了他的，没再去找殷灵均。
本来李淮风想让他在流水居把病养好，但他念及殷灵均知道今天弟子们都会从百兵窟回来，恐怕一直在主阁等他，因此还是决定回雪一更。
李淮风拗不过他，最终只能放他离去。
沈挚匆匆回到雪一更，站在主阁前，果然看到里面的灯亮着，他笑了一下，走进去便道，“师尊，我回来了。”
殷灵均侧身坐在小案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案上灯火飘忽，闻言他微微抬起头，颔首道，“坐。”
沈挚莫名觉得这个“坐”字里好像压抑着什么，但一时也想不出来，便依言坐下了。
“把手伸出来。”
“啊？”
殷灵均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无奈，道，“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沈挚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不过还是要谢谢师尊你这么关心……”
殷灵均却对他的花言巧语已经免疫了，“伸手。”
沈挚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殷灵均便自己伸手了，冰凉的手背一贴上沈挚的额头，便将他冰得“嘶”了一声，“师尊！你又忘了解寒冰结界！”
殷灵均收回手，解了结界后，“发烧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挚的心自方才起就跳得飞快，只是面上依旧笑嘻嘻的，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心底那份紧张，“什么发烧？”
殷灵均凝视着他，淡淡道，“道尊已经告诉我了，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不要练剑了。”
沈挚闻言，终于收敛了面上笑意，“修习之事不可荒废。”
殷灵均沉默一瞬，道，“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沈挚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叹了口气，我早就没时间了。
“时候不早了，弟子就不打扰师尊休息了，告辞。”
沈挚来得快，走得也快，没有一丝不舍。殷灵均却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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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直了！把手伸出来！”
镜花殿中，青石长老的声音如雷贯耳。
然而跪在他身前的几个弟子却是七扭八歪，连手也伸不直。
其中喝得不多，一个勉强还算清醒的弟子左扶一个右扶一个，不停在道，“李兄，醒醒！沈兄，那是长老！张兄，我求你别爬了！唉！”
青石长老指着他们，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四景门内聚众喝酒……说！谁的主意？！”他说完便见几个稍微清醒点的弟子齐齐看向了沈挚，又齐齐收回了眼神，然后欲盖弥彰地开始环顾四周。
“沈挚！”好歹也是自己带过的弟子，青石长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然而沈挚似乎是喝得太多，已然醉得不成样子。让青石长老连训话都不知道怎么训，毕竟醉成这样子的能指望他听进去多少。
“罢了罢了！沈挚抄五遍门规，其他人每人抄三遍，明天给我，滚吧！”青石长老缓了一口气，从怒到无奈，摆摆手，让人送他们回去。谁知一出镜花殿，这些原本七扭八歪的人瞬间站直了不少，一个个都对沈挚竖起了大拇指。
有人笑道，“沈兄这招真是了不得，青石长老果然没对着我们长篇大论地唠叨。就是可怜沈兄要抄五遍了。”
“没事没事，”沈挚浑不在意，“再说了，本来就是我带的头，连累你们受罚，应该的。”
“说来，要是玄鳞仙尊知道了，会不会怪沈兄你啊？”
沈挚道，“这个……”
他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喊道，“快……快……快装醉！玄鳞仙尊来了！快点！！！万一他告诉青石长老我们是假醉……”
这一群人说装就装。因此殷灵均走过来时，只看到了十几个“醉鬼”走一步歪一步，勾肩搭背侃天侃地的盛状，有好几个人的手缠在沈挚腰间。他的眼睛定在那几人的手上，然后便沉默不语起来。
“咦？师尊？”沈挚却是一见到他就立即推开了旁人，向他跑了过去。
他只盼着殷灵均看不出来他是装的。
殷灵均垂眸看了看他尤带酒气的面颊，道，“喝了多少？”
沈挚想了想，板着手指道：“不多，几坛子吧。”
“走，回雪一更。”
沈挚怔了怔，“……哦。”
就这样？他还以为殷灵均会骂他呢。
他身后的那些四景门弟子此刻见殷灵均便不如往日那么镇定了，生怕仙尊觉得是他们带坏沈挚，行了礼后就匆匆跑了。
殷灵均也没有为难他们，默不作声就把装醉的沈挚牵回了雪一更。
沈挚一路都歪在他肩膀上，生怕自己装得不像。但他本以为殷灵均会把他扶回自己房间，谁知道殷灵均竟然把他带回了主阁，还极其贴心地扶着他在桌前坐下，去给他倒了杯水醒酒。
沈挚微微眯起眼，瞳孔之中映着那张俊美似仙的侧脸，不由有些发愣。
殷灵均以为是他醉了不知道喝，索性直接将杯子塞到了他手中，清冷的嗓音在静谧深夜里显得有些温柔，又像是沈挚的错觉道，“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
“师尊。”
“嗯？”
沈挚莫名觉得自己或许真喝多了，脑子有点发热，还晕乎乎的，“我错了。”
殷灵均慢悠悠地道，“知道错了下次便不要……”
“师尊。你对我真好。”
殷灵均道，“好……吗？”
沈挚点点头，忍不住笑道，“对啊，我错了，你都不打我不骂我。”
殷灵均坐在他对面，默默看着他仰起脖子将杯中的水一口喝尽了，滴滴水珠从下颔线上滑落，掉进衣襟之中，少年人的锁骨雪白的中衣里若隐若现。
殷灵均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垂下眼睛，伸手帮他抹去了下巴上的水珠，“沈挚。”
沈挚乖乖任他擦，“嗯？”
“你想有道侣吗？”殷灵均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什么？”
“你想有道侣吗？”
这次沈挚听清楚了，却只当一句玩笑，“为什么问这个啊，师尊知道道侣什么意思吗？”
“知道。”殷灵均的背原本挺得笔直，然而下一刻，他忽然越过这张小桌，在沈挚的唇角上印了一下。
沈挚只觉唇角一温，当即愣住了，酒都醒了大半。
“你愿意……做我的……”
“道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