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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挚自然注意到了那点血迹, 皱了皱眉, 在殷灵均继续说之前问道, “师尊身上这是？是出去了吗？”
殷灵均一般都是守在四景门，很少有需要亲自除魔奸邪的时候, 除非是有什么事非得他出马。
不过昨日他来找自己时，身上还干干净净的，看来是昨晚出去了，而且, 很有可能方才刚回来。
殷灵均动了动唇，轻声道，“我不该将你一人留在镜花殿里。”
他不是不知道镜花殿是做什么的，可他并非想让青石这样罚沈挚。他看过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他不懂沈挚去逛青楼会怎么罚, 所以他问青石长老睡了没有, 就是想去问问他能不能按自己想的罚。
他真正想的是——
殷灵均像个孩子一样，用澄澈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人，认真又执拗地道， “我们从此，不做师徒, 只做道侣好不好？”
他说完, 一步步地，拖着疲累的身体走过去, 这几日, 沈挚不在, 他几乎是彻夜未眠。昨夜更是马不停蹄地奔波了好几个地方除祟，此刻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清修，清修，李淮风从来都告诉他只有清修才能稳定他的修为，他是四景门最大的倚仗。清修，就是不能为情所扰，可是现在，他只想下一道桎梏咒，将这个人牢牢锁在身边。
可是如果那样做，他就不是仙，是魔了。
沈挚从没想过殷灵均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什么师徒什么道侣的，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关系而已，他就算来了四景门五年，也从没真正将自己放过四景门的人。
而且，他向来心疼自己比心疼别人多。这次好不容易有了点理智，知道身上的伤不能全怪殷灵均，毕竟是他先说了混账话。伤人者就必须有被伤的准备，自怨自艾也不是他的作风。
不过，还真的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在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干什么要委屈。
就是对感情再迟钝的人，听了殷灵均这一番恳求，也要恍然大悟这人对自己的情深义重。更何况，沈挚对感情也不是那么迟钝。
在他五六岁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会调侃住在隔壁的废物乞丐是不是喜欢自己的疯子娘亲，然后被疯子娘亲揍得屁股开花。
他想，他已经见过了很多东西，美好的，肮脏的。但殷灵均一直与尘世格格不入，仙尊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下意识想离他远点。
“算了吧师尊。”沈挚皱着眉，声音低沉，“这世上比我更适合做师尊道侣的多了去了。不如……师尊解了这道侣契印吧？”他歪过头笑了一下，“两个情投意合的人才能心甘情愿被捆一辈子。”
殷灵均走过去，手轻轻搭在他的额上，沈挚本想躲，却听他问道， “……何为情投意合？”
“当然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殷灵均继续用灵力为他治伤，道，“所以，你不喜欢我吗？”
沈挚刚要脱口而出“当然”，斟酌了一下还是道，“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反正不是那种……那种喜欢。”他也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结巴了，心里当即对自己痛骂了一顿。
殷灵均的眸光肉眼可见地黯然下来，但脸色却比来时要好了一些，仿佛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他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道，“那你明日，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山一程。”
“是！多谢仙尊。”沈挚答得中气十足，原先疼得有些发白的脸渐渐浮出了点血色，殷灵均的灵力因为道侣契印的作用几乎与他本身的灵力完全相融，是以他能感觉到伤口在飞速愈合。
殷灵均假装没听到这句，低垂着眼睫，慢慢收回手，然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沈挚等他走远了，才偏过头看看他的背影，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殷灵均还是没有同他解除道侣契印。
“师尊啊师尊……”
他喝了口茶，忽而低笑了一声，却不知在笑什么，捂着上半张脸喃喃自语了半晌，还是压抑不了本性念出了那个几乎不怎么念的名字，“殷、灵、均。殷灵均……”
“师尊。”
小幺儿逛完一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师兄这念念有词，如同疯魔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踮着脚靠近了些，想听听师兄在嘀咕些什么。不幸的是，还没走到沈挚跟前就感到一股凉意。
小幺儿立马站的笔直，摆出标准讨好笑脸，“师兄午好！”
“嗯，乖。”沈挚抬了抬胳膊，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
“……”
“对了小幺儿，我大概要出去个十来天，这些日子的答到……”
“还出去？！”小幺儿大惊失色，不等他说完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上次被识破了之后，我再答肯定不行了……而且，师兄，你都不知道因为帮你答到，我被罚抄了多少遍《筑修论》！”
沈挚凝眉思索了一下，“是吗？”
小幺儿委屈巴巴地点头。
“那就算了。”沈挚又瘫回了椅子上。小幺儿以为他有别的办法，正松了口气，却听他浑不在意地道，“不答了。”
“啊？”小幺儿道，“师兄你是不想过评级了吗？”
评级相当于四景门每年的年终考核，若过不了评级，即便修为达到了一定等级，也是做不了那个等级的任务的，而做不了任务，意味着许多灵石灵药灵器都与你无缘。
偏偏考勤也是评级中的一个部分。
“无妨。大不了年终考试多得些分。”沈挚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虽然，他可能熬不到那个时候了。小幺儿听着这烂泥扶不上墙的语气简直痛心疾首，好不容易才将一句“你倒是考一个试试啊”咽了下去。
“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走了。”沈挚道。
“现在就走？去哪儿？”小幺儿睁大眼睛，嘟囔道，“又去那种地方吗，这要是给青石长老知道了……”
“想什么呢。”沈挚道，“我看起来就那么欲求不满吗？”
他像是懒得解释太多，随便将染着血痕的外衣一披，也不等小幺儿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房间。
沈挚这次学乖了，没孑然一身离开师门，而是偷偷回到雪一更取了把伞，换了身衣服。
他回来的时候，殷灵均却不在，主阁中灯暗着，一片死寂。因此沈挚取了伞和衣服就走，没再多看曾经的住处一眼。四景门山门平日守的严，没有玉牌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过去。
但自打他和殷灵均结为道侣，便莫名其妙地获得了准许不带玉牌随意进出的权利。
尽管有些弟子对他这特权颇为不满，四景门的道尊也没把他打回原形。
他打着伞走到山门前时，几个弟子便习以为常地退开了，却还是忍不住瞅了瞅他。人心对不公最是敏感，这沈挚八天早课缺七天，偏偏还有这种特权，谁的心里能不膈应！
待他走远了，一个弟子才低声对另一个道，“这沈挚也太过嚣张了。”
“是啊，之前，在山一程的时候，他虽然也不怎么和咱们说话，但也没有嚣张到这个地步啊。”
一个弟子闻言嗤笑了一声，“我上次听到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说出来听听？”
“听说，沈挚早就和咱们门派的哪位仙师双修了。”
“什么？！你别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都说了不知是真是假，你听听不就得了，我又不是说这一定是真的。”
“那会是哪一个……”
一个阴涔涔的声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能给沈挚这么大权利的还有谁？不就是雪一更那位。”
其他人都望向说这话的人，顿时不言语了，玄鳞仙尊是他们最不敢议论的一个。
“怎么，都不说话了？都有人亲眼看见他俩……”那人啧啧摇头道，“仙尊又如何？我倒是真同情沈挚，他可是个上灵根，找个貌美女修双修也比和……唉，八成是被迫。”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瞬，直到有人打圆场，“算了算了，不聊了不聊了……各干各的去。”
这段夜谈无疾而终，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进了禹州的千家万户。
等李淮风第二日坐在水月殿中，刚刚捧起第一杯茶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殿门而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台阶下满面怒容的青石长老，温声道，“这是怎么了？”
“淮风，你看这……这……”青石长老气极，连道尊也忘了叫，直接喊出李淮风的名讳来，将一沓子写满了字的纸塞到他手里。李淮风默然接过，粗略翻看了一眼，眸光越来越沉，里头宛如汇着浑浊的江海。
“怎会这样？”片刻后，他抬起头，声音虽依旧从容，语气已经冷了不少。
“不知！”青石长老抚着心口，怒道，“但我估计……”
“别估计。”李淮风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道，“要有证据。”
“这还要有什么证据？”青石长老道，“当初，就不该同意让那小子做仙尊的道侣！如今，什么脏水都是仙尊的，那小子倒落得清清白白！”
李淮风皱了皱眉，“沈挚呢？”
青石长老没好气地道，“八成又是去销金窟了，仙尊那个性子根本管不住这小子。”
“把仙尊请来。”李淮风道。他捏着手中的纸张，那上头用词极尽恶毒，尽是对殷灵均为何收沈挚为徒的揣测，他只看了几句，便看不下去了。他先是觉得这些百姓也过于无聊，随后便担心此事会有损四景门声誉。至于殷灵均，他想，仙尊那样大度，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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