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如何就这么退回来了？”泰华面露不悦，携馨月站在水晶宫晶莹剔透的地板上，抬头望向高座上的竺嵬熙。
"那你的意思是不退？”竺嵬熙斜靠在椅背上，抬起的一只脚蹬在右边扶手上，露出墨绿色长袍下一条修长的腿来。
"我们用那么多妖兵换来的两座城池，还有一整个南境，不该这么轻易地拱手送还给他们。”泰华说着，愤恨地甩了下袖子。
他恨。
对他来说，生命中最难接受的两个结局，一个是求不得，另一个是失之交臂。
而眼下他却接连经历了这两件事，当真是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就想一只有着坚硬外壳的螃蟹，鲁钝、贪婪、倔强，还有超强的生命力。
挥之不去，无可替代，只能默默忍受或者用尽力气去想方设法地争取。
他泰华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庸人。
从一个普通的法修弟子到人皆敬仰的天帝陛下，一步一个脚印，他从人界踏出了一条通往天界的天梯。
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
打回去！
但竺嵬熙不这么想。
他位列六界帝君，年岁月浅。
"文尉珩，我答应你打过南境去到人界，已经办到了。”他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在水晶宫穹顶射入的光芒种寻找凝结着月色的一点明光。
泰华攥着拳头，他不明白同为六界帝君，这狂暴野的妖王为何没了脾气？
难道一统六界、拓展版图，不是作为一个帝君该有的基本欲望吗？
"大王的妖兵都吃饱了吗？”他讥讽地哼出一个冷笑，"妖界的众妖又吃饱了吗？”
一声骇人的咆哮从高座上传来，水晶宫里的众妖皆吓得匍匐在地，全身颤抖地不敢动一下指头。
竺嵬熙深吸一口气，摆过头去自上而下地冷冷瞥向他："你大概并不知道何为妖。”
"妖的肚子是填不饱的。”他发出诡异的桀桀怪笑，捧着肚子弯下腰去，眼角都笑出了泪。
"你不但不知道何为妖，还不知道何为鬼。”他将喝空了酒的夜光杯倒扣过来，挂在纤长食指的指尖。
"对方派来的不是你们武修弟子，也不是法修弟子。”他微微摇晃着手掌，那杯子便被他的手指挑动，慢慢旋转起来。
"那些不是人，是鬼，是阴兵！”
他的目光露出狠厉的光："你跟在人皇身边，难道没有替他驱使过蚀骨？”
"就算没有驱使过，在南境城外也该看见它们是如何杀我妖类！”
"这一场仗打下来，妖族死伤太大。”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冷冷地说，"这种程度的伤亡，不足以让我们继续向前。”
"你怕了。”泰华立刻用话激他，"真是让人发笑！”
"人们愿意笑就让他们去笑。”竺嵬熙随手一甩，那夜光杯从高座上飞出，带着一条漂亮的弧线啪地一声跌在泰华面前，摔了个粉碎。
泰华并无畏惧，他讥诮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甚为同情地问："秋萍萍也任她嫁给人皇？”
这一道逆鳞，是竺嵬熙仅存的痛处。
后果可想而知。
泰华被掼到水晶宫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跌落地面。
馨月大惊，飞扑过去抱起泰华附身的这具身体，惊慌地四下检查着伤情："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
"一定不要死啊，一定要坚持住，哪怕只有一口气。”
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吊着等到下一个可以附着的身体。
泰华试着点头，却发现自己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连头也是越来越重。
他平生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心急。
毕竟现在的他并没有法力加持，用的还是一具武修的身体。
连武修如此强健的身体都扛不住的一击，想必妖王是真的动怒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馨月满面泪痕，回首质问竺嵬熙。
竺嵬熙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状况："蘅姬，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身份。”
"纵然我并没有去过你的宫殿，但现在你还在我的后宫中。”
"看看你的眼泪。”他万分嫌弃地闭上眼睛，不愿意多分一点目光在上面。
"到底是在为谁流啊？”
这一句反问，他从出征的那一天就想要问。
大约也是对蘅姬的毫无兴趣，使他此刻才在此想起。
"你为什么这么对他！”愤怒、伤心和害怕失去的恐惧一股脑涌上馨月的心头，她大声怒斥："你快把他治好！”
"蘅姬，你好像脑子不太清楚。”竺嵬熙微微挑眉，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事物。
"我不会管他。”他冷冷地说，"你和他一样，话都太多了。”
"听着让人心烦。”
"还愣着干什么？”竺嵬熙厌恶地向蓝皮妖精道，"去把文尉珩拉走，把蘅姬关到她该在的地方。”
蓝皮妖精得令，带着大妖小妖赶过去。
"我看谁敢碰他！”馨月把心一横，如今泰华这种处境，哪儿还有心思隐瞒身份，继续玩这双簧戏码？
一棵幻月草凭空而生，呼吸之间已有磨盘大小，再一眨眼，已经足以躺上两个人去。
她将泰华抱上幻月草的叶子，自己也站了上去，拉开架势准备闯出水晶宫去。
天大地大，六界八荒，还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一定还有另一个适合附身的人在某处，泰华一定可以继续陪在她的身边。
"你不是蘅姬。”后知后觉的竺嵬熙神色逐渐凝重，他缓缓走下高耸的层层台阶，"蘅姬她是狐族，怎么会有这禁地的东西？”
"可笑你现在才看出来。”馨月再不回头，催动幻月草向水晶宫大门飘去。
"可笑的是你。”竺嵬熙勾了勾手指，水晶宫的大门瞬间关闭。
"一扇破门而已，毁了便是！”无数绿色的飞箭从幻月草的叶子上喷薄而出直直撞在大门上，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劝你束手就擒，这样我们都可以省点力气。”竺嵬熙从阴影里走出来，银色的光滑从水晶宫顶倾泻而下。
一地流银如水。
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