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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十八·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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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千华在峨眉山削发为尼已有十年光阴,她每日都在观世音菩萨面前替早夭的女儿祈福,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够在下一世,投生一个好胎。这一日天色灰蒙蒙的尘雾里夹杂着一些水汽,祝千华知道这是要下雨了,而且还是一场大雨。

    她去了观音堂做早课,没有多久外间就已经落了雨,绵绵细雨转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将上山的石阶冲刷了个干净。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雨势就渐渐收小,祝千华结束早课从观音堂出来,就见漫天红霞。

    主持慧空师太阖眸推演了一番,说:“看这异象,我峨眉将有贵客来访。”

    “主持师傅,看那边——”边上比丘尼指着远处,才刚刚爬出山头来的朝霞,那一轮艳艳的红光照遍了半边天。那红霞里飞出一行白鹭,宛若一副静谧的山水花鸟画被铺展开挂在天空一样,慧空师太温和地笑笑,“去斋堂用斋吧。”

    祝千华合手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行人跟着慧空师太来了斋堂,一个个排着队进门在门口一个架子上,领取了属于自己的钵。无一例外的这些木钵都有一个缺口,这些缺口有的呈现不规则,有的是月牙形的,看上去很是奇怪。

    辰时末,慧空师太所说的贵客果真是来了,祝千华从经楼上下来看见天上飞着一只纸鹤时便心有所感。有比丘尼过来喊她后更加确定了,这位贵客上峨眉山来的目的是要见自己,只是她心里在猜测,这个上山来的人会是哪一位故人呢?

    比丘尼领着一个头戴帷帽,身穿白衣白裙的少女进来时,祝千华手上的念珠忽然一顿,似有所感:“你、你是?”对方抬手取下头上的帷帽,将其交给门外的侍女,看着她那张面容似曾相识,祝千华起身走过来近距离观察了对方半晌。

    忽而听见一丝笑,少女颦颦蹙眉宛若年轻时的祝玉华,祝千华的记忆大门瞬间被打开,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祝家宅院。她好像看见长姐立在长廊上朝自己招手喊自己赶快上绣楼,又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年轻的自己嗖嗖的往阁楼里躲藏。

    “小姨。”嘉懿一出声便把祝千华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上前扶着祝千华回到罗汉床边上坐下,说:“西南王妃与我说了,当年是小姨您舍小我全大我,以表妹调换了我才让我得以借用表妹的身份活下去。也是您引开追兵,救了我娘。”

    说完便起身在祝千华跟前叩了个头,祝千华把人扶起来:“你是嘉懿?好孩子快起来吧,这一晃啊十多年过去了。刚才看见你,我还当是回到了多年前。”

    “是,我是白嘉懿。小姨您这十年来在峨眉山上过得好吗,有您日日夜夜为表妹祈福,她的来生定会投生到一个和乐安康的家庭,有父母疼爱姊妹兄弟爱护一生顺遂的。”嘉懿忽然捧起祝千华的手,曾经也是锦衣玉食的手布满了老茧。

    祝千华说:“阿弥陀佛,往事已经成为过眼云烟,贫尼如今已经放下了。”

    “我今日来原本是想和小姨说一说贺家,既然小姨已经把往事都放下,那嘉懿也就不提了。我是昨日跟着西南王他们来的锦州,约莫会在锦州再留一两日,我如今已过十六岁正式继位大祭司,只怕以后不会再有时间来峨眉山。”嘉懿。

    祝千华抬眼看着嘉懿,伸手摸了摸嘉懿的脸:“贺家,他们待你好不好?你是以外室女进的贺家想来一定没有好日子过,是我害了你,若是没有让你跟着去贺家的话,你爹娘也不会和你分开整整一十六年。”她其实早就后悔那么做了。

    嘉懿莞尔道,“也不是挺坏至少有一个地方遮风避雨,我自小装聋作哑,贺家主母倒也没有很为难我。贺家家主么也算过得去,贺家后宅那些阴私诡计倒也伤不着我,况且我在贺家做女儿这么多年,一半缘故也是为了报我自己的恩。”

    “嗯?”嘉懿说的这话让祝千华有些不解,嘉懿也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她转而提起了另外一桩事,“我在沧州的时候以‘贺荼蘼’的身份,被许给了郁家为妾,如今我消失了,‘贺荼蘼’这个身份很快会以‘已死’的身份回去。”

    “为妾?他怎么敢怎么能让你为妾?!”祝千华听到这个很是生气,若不是她已经在观音前静心修禅十年,只怕以她的脾气早已拿起了刀冲到沧州去了吧。

    嘉懿说:“我已命人为表妹修一座墓,只是这个墓上该如何刻碑,还要征询过您的意思之后才好动笔。”她给贺荼蘼挑选的墓地一个在祝家的祖坟,另外还有一块地方是在沧州,她上这峨眉山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单纯见一见自己的小姨。

    祝千华思虑了很久,给出的答案却是:“修墓就不必了,那孩子已经被我葬入尘土,如今也已托生第二世了吧。”她有这样的答复嘉懿并不意外,她走过去在祝千华身边跪坐下来,头枕着她的膝盖喃喃道:“小姨,你有想过还俗么?”

    “没有,我这一生蹉跎岁月半生痴迷半生清醒,如今在观音跟前静心悟道,倒是比从前在尘世中浑浑噩噩要舒心多了。我上山这十年来,总会收到你娘和一些故人的来信,从她们的信上我看见外面的山山水水,州城国茂,似乎亲临。”

    嘉懿又问了一个问题,“那要是一个犯戒的和尚,有几分把握会还俗?”

    这个问题说严重又似乎没那么严重,说轻巧也不是那么轻巧。严重的是嘉懿提到的是一个犯戒的和尚,犯的是什么戒?轻巧的是嘉懿问出几分把握,说明那犯戒的和尚其实是与她有些感情的。可是等一下,祝千华诧异地低头看着嘉懿。

    她问:“嘉懿,你与小姨好好说说,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回事?”

    “我遇着了一个和尚,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那天夜里,我从没有如此开心过。他亲吻着我的眉眼嘴里念着的是我的名字,在那一刻我这里滚烫的很,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回忆起那一夜来不由地勾唇嗤笑。

    祝千华:“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与他既是有情,又缘何会有此疑问?”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贪恋他一时的温柔,还是只是眷恋他那结实的胸膛。这些我只和您说了,我爹娘他们有意想让我与西南王世子走到一起,私下里我已经拒绝了西南王世子的示好。他回了少林寺,也不知如今在达摩洞过得好不好。”

    祝千华哀叹一声,抚摸着嘉懿的头发说她竟和自己年轻时候一样,不知爱一个人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才算是真正爱一个人。嘉懿将自己的心事与祝千华说了,心中亦有所放空,从禅房出来之后她又去见了主持慧空师太。

    中午的时候去了斋堂和比丘尼师太们一起用了素斋,下午又去了讲经堂听经,下山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自峨眉山上一步步走下来,在山脚乘了王府的马车返回锦州城,进城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知府的外甥在城门外茶寮里抢掠民女。

    嘉懿坐在马车里原本这事是与她无关的,不过谁让她听见了也看见了呢。便让王府的侍卫去拿人,那强抢民女的胖墩被拿住时,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念叨他的姑父是蜀中知府大人,拿住了他就是跟知府大人过不去,还要砍了嘉懿的头。

    “放肆!车里的那位乃当今国师,你再口无遮拦,莫说知府大人只是你姑父,就是你亲爹怕是也保不住你!”有侍卫给了这胖墩一拳头,那一拳头打下去直接把人给打晕了,这人生得胖乎乎的身上到处都是肉,压根不知道骨头在哪里。

    胖墩的家奴冲上来要救回自家的主子,被一道莫名的气场给弹飞出去,众人之间马车里伸出来一只纤纤玉手,召唤王府的侍卫过去:“去知府府上传个话,问问这位文知府平素是如何管教子侄,强抢民女冒犯国师,两罪并罚如何判?”

    一侍卫得了嘉懿的吩咐就先策马进了城,剩下的人则一路护送着嘉懿进城,顺道也把胖墩和他的家奴们绑了起来一起带入城中。那被胖墩欺负的村姑,也是一道被带进了城,守城的官兵一早有人去了西南王府通知了,不多时到了衙门。

    蜀中知府衙门设在锦州城内的西南方位置,衙门口两尊石像狴犴叱目而看。嘉懿进衙门前还被衙役们拦了一下,是王府的人给她证实了身份后,这才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衙门公堂。她在公堂坐下不久便有人送来一杯热茶,她冷眼看着。

    不多时那位文阁老的长子便赶来了,这位在蜀地百姓口中多有怨言的文知府,与其父相比差得不是零星半点。且看他这一身慌慌忙忙换上的官服,上衣领口还没扣好,露出里头的金丝蜀锦绸缎的料子做的上襦,便知道这人贪墨已久。

    “下官文钦参见国师大人!”

    “早先本官在隆州城已经见过文阁老,老人家一生清明只可惜啊,晚年因为孙子早夭走错一步,根基尽毁,犯下欺君之罪。听说文知府你已有十余年没有回隆州了,也不知晓如今知晓不知晓文家的祖坟迁移到哪一座山头了?”嘉懿笑。

    文钦惊诧:“什么,我父亲他……”他这表情到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可见他与生父不合的传闻是真的,若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爹已经死了。

    嘉懿拧眉,指了指一旁的那个胖墩跟他的家奴:“这位听说是文知府的外甥,不知是文知府哪一位夫人的子侄,今日在城外强抢民女让本官瞧见。派人拿他却被他说,文知府你好不威风竟然要砍了本官的项上人头,哦你真有此本事?”

    “这、国师恕罪,这都是他浑说的当不得真,下官不过是一小小知府怎么敢拿国师的性命开玩笑,国师恕罪……”见嘉懿冷笑,文钦回头就给了外甥一个大耳刮子,嘉懿有一下没一下的掀合着茶碗,文钦始终不见她出声,便一直扇耳光。

    那胖墩被文钦打一巴掌后还很懵,结果一连被文钦打了十几个巴掌,嘴角都被打破了口出血了,他也张口咬了文钦的手:“姑父您疯了吧打我做什么,不就是个村姑嘛,我看上了她要把她收进后院当我的第十三房小妾,是看得起她!”

    “瞧瞧文知府你养的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牲,你给他锦衣玉食他却反过来说你是疯子。今日本官也是长了见识,强抢民女变成了开恩施舍——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官面前说这样的话!”嘉懿忽然一个拍案起身,手上的茶杯应声落地。

    落地之前还砸了那胖墩脑门一下,裂开一个伤口来,“好痛姑父我是不是毁容了……姑父您可要救救我呀,我要是毁容了将来还怎么继承您的家业,您忘了吗我将来是要继承您的家业,替您送终的。”胖墩说着,冷不防被人一踹。

    来人是西南王,他一到衙门内外的人几乎都又跪了下去,“文知府你这个好外甥强抢民女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吧?本王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你若是管教不好便不要把人放出来祸害无辜,如今犯在国师手里,也是他咎由自取。”

    “王爷饶命,下官膝下无儿只有贵妾方氏的这个外甥为承继家业的继承人,若是没了他下官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产……”不等文钦把话说完,嘉懿便是一声冷笑:“你的家产?是你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积累,还是靠贪墨得来的?”

    “下官不知国师大人何出此言?”

    嘉懿指出他的穿戴里外不齐,又说:“你这外甥都能养十几房妻妾,想来定然是没少在外头惹是生非,像今日这样的强抢民女也不是一次两次。本官也就不和你等讲官场上的情面了,来人呐,将文知府官服脱下摘下乌纱,查抄家产!”

    “不能,国师大人你无权这样做!”文钦激动了,他认定了这里天高皇帝远,嘉懿虽是国师又有西南王坐镇,可是她却没有权力革除自己的官职。

    嘉懿笑:“文知府或许还不知晓,本官乃先帝特立的四大辅臣之一,我有天子剑在手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就是今上亲临在此,本官一样能罢黜你的官职查抄你的家产。莫说此等,便是我取你性命,也是为百姓造福,谁会说一个不好?”

    此言一出,外头百姓纷纷高喊着:“国师威武!国师威武!杀贪官除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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