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终于老实了下来,静得像跟棍杵在原地,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平时最喜欢甩动着的尾巴这会儿也夹了个实在,跟黏在驴臀上一样,紧绷绷。
怪谁呢?此前曹满三番五次想提醒它,可它欢实的跟秋后的蚂蚱似的又蹦又跳,根本停不下来,现在知道老实了,有用吗?
也许这就是牲口的本性吧,不,应该说是野驴的本性,劫后余生带来的喜悦和激动使得那颗本就狂野的驴心更加躁动,然而躁动的结果是什么?
阿亮不敢抬头,天生的直觉告诉它危险就在头顶,当面对凶猛的野兽时,千万不能直视对方,一旦目光接触,势必会付出死亡的代价。
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用最快最直接的办法逃走,趁着灾难还没降临的时候有多远逃多远,可问题是......
别说逃走,此刻的阿亮感觉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的四肢颤抖的身体,就连每根毛发每处毛孔都透露着深深地恐惧,本能告诉它赶快逃走,但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
这,大概就是绝望的感觉吧......
对比起阿亮的恐惧和绝望,曹满的表现相对镇静不少,不是不害怕,而是在害怕的同时多了一丝思考,不是不恐惧,而是在面对恐惧的同时多了一份坦荡,不是没有感到绝望,只是在绝望中不想放弃希望,哪怕希望是那么的渺茫和微弱。
这,也许就是一种成长吧......
这时阿亮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目光递在了曹满的眼中,耗子,是哥错了,快想个办法好吗?哥就指望你了。
曹满嘴角一抽,死驴,现在知道错了有个屁用,没看见爷爷的腿都转筋了吗?
阿亮哀求着眨眨眼,要不你往上瞅瞅,看看究竟是什么怪物在上面?
曹满翻一白眼,去你丫丫的,你咋不瞅?
阿亮苦巴巴着脸,哥害怕不敢瞅!
曹满黑着脸蛋,你怕,爷爷就不怕吗?别忘了我叫耗子,耗子多大点胆,有驴子的大吗?
阿亮目光怯懦,那该咋办,总不能就这么干杵着吧?
曹满眼神一闪,要不咱一起先瞅瞅再说?
阿亮犹豫了一下,可以试试,不过先说好,不准耍赖。
曹满当即递了个笃定的眼神过去,放心,爷诓谁也不会诓驴!
阿亮......
你不少诓!
目光约定之下,俩货眼珠上移,脑袋跟着缓缓抬了起来,一边向上瞅着,相互间还不忘督促对方,谁的动作稍微放缓一丝,都会遭到另一方严厉的眼神警告。
一寸,再一寸,又一寸......
目光终于移到了最顶端,阿亮微闭着眼睛战战兢兢不敢睁眼,最后鼓起勇气张开了驴眼......
头顶上方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怪物?在手电的照亮下就是些倒吊着的石笋,白森森的倒有些吓人。
这一下阿亮总算放心了,驴气长出一口,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不少,轻松的同时阿亮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吓自己,何苦来着?
"亮子,你看那是不是血迹?”曹满的一句话让阿亮正要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钟乳石的阴影处似乎有着类似血迹一样的拖痕,只是不太明显,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有些不好辨别。
目光随着拖痕一路看去,扭扭曲曲的一直延伸到了深处,诡异的是,血迹到了他们所在位置的头顶上方却突然消失,就像中断了一样。
该不会是......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出现的异响再次传来,听上去有些空洞,又有些飘忽,不像是从一个方位传过来的,更像是游魂般徘徊在四周。
阿亮和曹满瞬间炸毛,本能反应下不约而同的收回了抬着的脑袋,曹满惊恐的看着四周,心跳如鼓,阿亮同样瞪大眼珠仔细盯着视线里的可见物。
当目光晃过曹满的身后,阿亮猛的一怔,就像见了鬼似的驴鬃都竖了起来。
那是一张血糊淋漓的人脸,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就像一块被撕破的碎布条,带着翻起的皮肉一丝丝一缕缕挂在脸上。
阿亮脸上的异色引来了曹满的注意,刚想试着询问一声,对方眼中闪烁着的恐惧让曹满的心猛的往下一沉,要了命了,该不会怪物就在身后吧?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曹满挑动几下秃眉,目光寻求着阿亮的帮助,亮子,老怪是不是在爷的身后。
阿亮呆滞着眼神,驴魂早飞了个无影无踪,太吓驴咯,就那血面烂皮的鬼脸,多看一眼都能飞魂。
曹满恨气的瞪了瞪眼,亮子,瞅啥呢?又不是母驴母马,至于瞅的这么出神?看爷,爷爷问你话呢!
眼珠来回移动,横着、竖着、打圈,折腾半晌总算把阿亮的眼神拉了过来,只是目光挺复杂,除了惊恐害怕之外,还带着可怜的意味。
曹满一皱秃眉,亮子,啥意思,咋这副眼神?
阿亮微微翻起上驴唇,耗子,你惨咯......
曹满黑线冒头,惨你大爷,老子还没翘辫呢!说,身后是啥怪物?
这下阿亮颇有些为难,咋形容?
开口说话吧,牲口的语言挺复杂,曹满能否听懂是一回事,关键是现在无法出声,惊动了老怪咋办?
自古常用说得好,此时无声胜有声,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该咋办?
阿亮绞尽脑汁,有办法了......
翻开驴唇,大板牙对着曹满,接着皱起驴脸,尽量弄出些褶子来,然后挤眉弄眼,一只驴眼睁得贼大,另一只半闭着......
为了模仿老怪的容貌,阿亮费老了劲儿,可看在曹满眼中却有种牙根发痒的感觉,若非此刻不易动粗,他非一老拳甩上去不可。
亮子,几个意思?
真当曹爷没火气是吧?
敢对爷爷挤眉弄眼,玩落井下石这一套,爷爷碎了你的驴蛋!
求驴不如求己,曹满试着把脑袋微微往下缩了缩,尽量隐没在背上那口生铁锅的边缘处,打算先护住自己的要害。
王八缩头!
这可是曹满费劲脑汁想到的新招,彻底发挥出了凭借锅大好藏身的精髓。
正慢慢往下缩着脑袋,突然锅边往下一沉,曹满大骇,斜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这么一瞥。
一只血淋淋的人手搭在了左侧的锅边上......
这只血手真够吓人的,从指尖到手背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就像被扒了皮似的,露出了里面的血肉和骨肉,粘稠的血水顺着锅边缓缓滴落。
曹满瞬间静止,定身一般惊愣在了原地,可惜脑袋还没完全缩进王八壳里,就剩下小半个脑袋带着打卷焦枯的头发露在锅边,看上去就像一簇刚冒出头的杂草。
"咕咕咕......”
伴随着一阵恶心的蠕动声,搭在锅边的血手力道渐渐增大,紧随其后,一张碎布条般的尸脸从他头顶上方凑了出来......
这一刻曹满有种飞天的感觉,要不是尸脸正正在他脑袋上方镇着,相信什么三魂七魄非手拉着手一起飞天不可。
嘀嗒......
曹满移动眼珠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脸,是滴粘稠腥气的血珠。
扑簌......
眼珠往上移动,去他大爷的,是条沾血的碎皮挂在了脑门上。
嘀嗒,扑簌......
又是一滴血珠,靠!还是恶心的碎皮......
曹满又恐惧又憋屈还不能动弹,任凭尸血碎皮往自个儿脑袋上又滴又掉着,这份活罪,比喝发了馊的泡菜坛水还刻骨铭心。
亮子,该咋办?
这回换曹满用可怜巴巴的目光询问着一直未曾动弹过的阿亮。
突兀间,一直浑身颤抖着的的阿亮眼中发出一道笃定的目光,随后四蹄弹动,脑袋对准曹满猛冲了过来。
"亮子,疯啦!住......住手!”
曹满心中呐喊声响起,瞪圆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阿亮一头撞在了自己的怀中。
扑通一下,曹满被撞了个仰面摔倒,连带着身后的老怪也被他重重压在了下面。
阿亮撞到曹满后没有丝毫的停顿,加快速度朝前方冲了出去,远去的同时不忘留下了一声激动的狗吠。
"汪,汪汪,汪汪汪......”
曹满怒遏交加,苦水翻涌,去你姥姥的贼驴,忘恩负义的牲口,卸磨杀驴算什么东西?
我去,说错了,爷爷不是驴!
阿亮撒了个欢快,耗子别怪哥,有道是兄弟再铁再交心,大难临头各自飞,牲口都这样,自个儿保重吧,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回再续老铁情!
阿亮跑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留念和牵挂,曹满惨了,定格着王八晒日的姿势,脸上沾着腥臭的尸血和碎皮,心里是欲哭无泪。
怪谁呢?
之前他对阿亮也是如此,这就叫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只是现在该咋办?
驴子跑了,丢他光杆一人在这压着老怪,好比雷峰塔镇蛇妖似的,风吹雨打,百年沧桑,冬寒夏酷,千年无悔......
去他大爷的雷峰塔,曹爷是人不是东西......
又说错了,曹爷不是物件,更不是石塔!再说压身下的也不是美艳绝伦的蛇妖,而是老怪,烂皮鬼脸的老怪!
压着蛇妖爷爷愿意,镇老怪?
我巴子他爷爷的姥姥的三舅娘!
曹满不敢动弹,奇怪的是,他身下被压着的老怪也没有动静。
一息,两息......
好半晌都没动静。
曹满动动眼珠很是纳闷,莫非老怪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一压就碎?
要不,咱也试着动弹一下?
一连鼓了几次老劲,曹满终于下定了决心,可就在他要行动的时候......
"咕咕......”
我去!老怪没死,敢情刚才玩休克故意装昏不成?
刚冒出头的那点勇气,就像屎尖尖的那点热乎气,说散就散。
曹满继续保持着蜷缩的四肢,就是时间一长,手脚发酸很不好受,但再难受也要忍着,因为他发现老怪虽然可怕,但是脑子却很笨,打从开始到现在,似乎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若非如此,曹满真不敢想象自己的命运会如何悲惨。
又是一阵异响传来,不过这一次的响动明显不同,不再是蠕动的声响,而是一阵急促刺耳的咯牙声。
曹满艰难的咽下一口沫子,该不会老怪要发威,生爷爷的气了吧?
也难怪,任谁被铁锅压着,心情会好吗?
老怪很可怕,生气更可怕,被锅压着最可怕,此刻曹满的心情就像煮沸的油锅一样,噼里啪啦带着响儿。
不等炸锅的声响达到顶点,身下一股怪力传来,曹满背着生铁锅飘到了半空中。
飞起来的感觉轻飘飘挺惬意,然而落下的滋味却完全相反,下坠中的恐慌以及失重的惊悚,能搅得五内翻腾、心神失守,特别是落地时的撞击老有感觉,舒筋舒骨,爽到骨头缝。
关键时刻,曹满再次施展王八缩头,不仅缩了脑袋,连带着把四肢也藏进了生铁锅中。
落地的那一瞬,硬抗下撞击带来的痛苦后,曹满忍着疼痛借着力道在冰冷的地面上滚动几圈,最后一个遮天蔽日,总算安全的躲在了铁锅中。
说起来,从凌空飞腾到落地藏身,不过短暂的转眼之间,曹满能把一系列复杂的动作化繁为简,可见比之当初的本领,他的进步是多么的巨大。
躲藏在王八壳下,曹满大气不出小气不喘,尽管心跳如同鼓动,额头鬓角冷汗直冒,他强压着鼓噪和惊恐,老龟静息般蜷缩无声。
"嘭......”
锅外传来一阵巨响,之后有碎石落在铁锅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动,曹满捂着口鼻,心里苦逼到了极点。
"嘭!”
又是一声,然而这次的声响是从锅顶处传来的,曹满视线上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怪肯定是跳到了锅顶上面。
一息,两息......
足足五息的时间,锅外面再无响动传来,曹满郁闷气结,心里骂开了花,他想不通,老怪站在生铁锅上玩啥呢?
真把铁锅当成小土包了?站的高撒的远,顺风三米远,逆风湿裤脚......
去你丫丫的,又不是三岁的毛娃子,谁还玩站高撒尿这么没出息的游戏,再说了,僵僵粽粽的会撒尿吗?
曹满心里晦气无比,突然头顶一声闷响,脑袋直接被压下的铁锅砸了个正着,疼得曹满龇牙咧嘴,好悬没叫出声来。
等他想伸手揉揉生疼的脑袋,却突然发现了锅下的空间变得狭小了许多,以往藏锅下尽管空间不大,但蜷缩着身体好歹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就是想抬一下手臂都做不到。
不仅空间变得狭小,锅底黑压压的好似黑墨,刚才缝隙处还能渗透进来的绿芒,此刻消失无踪,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