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声音无比爽朗。
还有些……耳熟。
“沈夫？！”
一众人伸直了脖子，异口同声喊道。
沈夫穿着一身灰色长袍，一手抱着本厚册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根白幡，幡上悬挂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铃铃作响，沈夫站直在他们面前，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家好哇，我……”沈夫的目光从惊呆了的众人身上扫过，随即皱皱眉头，低头望向了那本册子，“等等，咋怎么多人呢，老木没说有这么多人啊……”
老木！
“怎么了吗？”茉莉茫然问道，“谁来了？沈夫是……”
沈夫听到茉莉的声音，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茉莉吧？”
傻子替她回答了，“对，她是茉莉，沈夫，这是什么情况？”
“既然你是茉莉，那就……”
沈夫一挥手中白幡，众人周遭的环境瞬时变了，休息室的场景一点点淡去，似有一片浓雾从周围笼了过来，几秒钟以后，一条羊肠小径自浓雾中浮现，指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小澜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的下巴，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夏花还有双琞那几位都不见了。
“沈夫，你……你不是死了吗？”秦音小心地扯着茉莉，开口问道，“你不会是……回来找我们的吧？你要找也得找害死你的那两个人啊……哦不对，他们俩也死了……”
“死了？”茉莉愈发不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长站在一旁凝神观察了许久，终于笑道，“沈夫成鬼差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这白幡，这长袍……
沈夫之前就说过，他死后有机会成为鬼差，如今，他也算实现他的梦想了……
只是……
秦音大吸一口冷气，“我们死了吗？”
“当然没有了，你这脑子……”傻子兴致勃勃地走到了沈夫跟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冲着秦音吐槽道，“你没听沈夫说吗？他是来接我们的。”
沈夫跟着点头。
“是老木叫你过来的？”小澜问道。
“对，”沈夫扬起白幡，向着小径尽头一指，“罗九天已经在炪庭等你们了，走吧。”
“九天也在？”茉莉问道。
“当然了，”沈夫说着，迈步踏上那条小径，“他可是主人公啊，快走吧快走吧各位，不然老木又要催我了。”
众人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跟在沈夫身后，走进那片浓雾。
“原来那个炪庭是活人也可以随便去的地方啊，”秦音小声问道，“我还以为只有死人才能去地府呢。”
“小澜不是也去过嘛。”宝木说道。
“小澜不一样啊……”
“我有啥不一样？”小澜反问道。
“小澜是规则之外的人啊，他们不是老这么说吗？”秦音支支吾吾说道，“而且小澜那次是因为犯了错误被带过去教训的呀……我们没犯什么错误吧？沈夫？”
“啊？”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沈夫高声问道，“叫我吗？”
“你们那个老木不是要找我们的麻烦吧？”秦音问道，“我们可是良民啊！”
“我不知道，但是看老木的表情，应该不是坏事，”沈夫说道，“你们放心吧，老木很好的。”
天神老木的员工满意度还是这么高。
问灵和秦音在两边搀扶着茉莉，问灵好奇地瞅来瞅去，秦音则一脸提防地警惕着四周的浓雾，茉莉低头沉思着什么。
“沈夫，你是怎么当上鬼差的？”宝木问道，“那天在山上的时候，你一下子就不见了。”
“对，当时确实是，”沈夫笑着说道，“那时你们几个乱成一团了，我正想着该怎么帮帮你们呢，结果突然间我就到了炪庭了，当时接我的那个鬼差就站在我面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后来我想了想，应该是因为把我困在山上的那股力量消失了，所以我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小澜点点头，“对的，火莲消失了。”
“呐，果然是这样，”沈夫一耸肩，“之后我就进了炪庭，见到了老木，他们说我有成为鬼差的资格，还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我当然愿意啦……”
傻子看向他的双手，“你的手回来了。”
“对呀，”沈夫开心地炫耀着那双修长白皙的钢琴手，“原本应该是回不来的，但老木说既然要做鬼差，没有手也不方便，就帮我复原了这双手……等你们的事办完了，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弹首曲子听听，我最近刚写了一首……”
“地府里还能弹钢琴？！”这一点再次突破了秦音的认知。
“当然了，炪庭里什么都有，”沈夫说道，“炪庭就是一个纯净版的人世。”
众人聊着，走着，没过一会儿，一堵雪白的墙拦在了众人面前，沈夫挥动白幡，伴随着沙沙细响，通往地府的门，打开了。
又一次看见了那片纯净世界。
“原来炪庭长这样……”秦音感叹道。
“我不是跟你们描述过吗？”小澜说道。
“……小澜，你要知道，你的描述能力是有限的。”
“……”
“来来来，各位往这里走，”沈夫举着个白幡子走在最前面，像个导游引导游客一样，指挥着他们走向了那栋雪白的建筑，“大家当心脚下哈，有台阶……”
众人刚一进门，迎面走来了一人，小澜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
“小曲，”沈夫上前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你要出外勤吗？”
“没有，我刚从外面回来……我天，你这后面怎么跟这么多人，出什么大事故了吗？他们……”曲连凡说着，目光落到了小澜身上，眼睛登时瞪大了，“是你？！小丫头，你这么回事？怎么死了？之前老木不是还……”
“没有没有，他们都是活人，”沈夫赶忙解释，“是老木叫我去接他们过来的。”
“老木？”曲连凡眨眨眼睛，“哦……我有点明白了，是不是和上面那个人有关？”
“罗九天？”茉莉敏锐地问。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诶呀，那咱们一起上去吧，我刚才就是出去请人神和天伴生去了，她们两个还有老木现在都和那人在一起呢，我估计是件大事，走走走，上去听听……”
人神和天伴生？
小澜和道长对视了一眼。
还有吴仁和宝宝的事？
一个负责人间的人神，一个负责转世的天神，这俩神聚在一起，能是因为什么？
罗九天身上到底出了个啥事啊……
走进炪庭之后，似乎是被周围肃穆的环境感染了，众人齐刷刷安静了下来。
曲连凡和沈夫走在前面引路，远远地，小澜看到了老木办公室敞开的门。
听到了细碎的说话声。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沈夫扭过头看了曲连凡一眼，曲连凡点了点头。
“好像是吴仁的声音。”秦音用气音轻声道。
小澜点头，“是她。”
众人走到门口，站在门外，听到门里传出了一声清晰的“所以，罗九天，你明白了吗”。
沈夫走进门去，曲连凡带着他们在门口等，就连鬼差的脸上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曲连凡试着问他们。
换来了众人的摇头。
吴仁的声音停下了，他们听到沈夫说了一句“他们来了”，随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进来吧。”
是老木。
众人紧张地迈进了门，越过宽敞的会客厅，来到老木的内侧办公室门口。
老木、吴仁、宝宝纷纷站立着，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把椅子上，那就是罗九天。
“你们来了，”老木冲着众人礼貌颔首，“几位是第一次到炪庭来吧，莫慌。”
“确……确实……”秦音都老实了起来，“以前的确没什么机会。”
“廖宜澜不是第一次了。”曲连凡说道。
这句废话只换来了老木的一个淡淡白眼。
吴仁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鱼尾裙，正倚靠在老木的办公桌上，抱着双臂，凝神望向罗九天。
宝宝则站在罗九天身边，见他们进来了，宝宝在罗九天肩膀上轻拍了拍，“你的朋友们来了。”
罗九天缓慢地抬起了头，但没有回头看他们。
“九天？”茉莉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我……”
罗九天顿了许久，才坚难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众人绕到他面前，见到罗九天的模样时，都略放心了一些。
罗九天脸上挂着十分复杂的表情，震惊中带着呆滞、茫然中透着怀疑，但总得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消极情绪。
“九天，”傻子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罗九天慢慢抱住了自己的头，用力在太阳穴上按了两下，“我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小澜扭头看向老木，“九天哥怎么了？”
老木想了想，指着吴仁道，“这事不方便由我开口，你们问她。”
吴仁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宝宝。
“我来说吧，”宝宝微笑了一下，“其实事情很简单，九天他……就是新位人神。”
一众人纷纷愣住。
他们好像听到了四个字，但这四个字的意思……
“就是啥？”秦音问道。
“新位人神，”宝宝耐心笑笑，“也就是说，小神的神位卸任之后，会由九天成为下一位人神，统领人间。”
神……
神！
众人几乎吓懵了。
九天他……是神？
“开玩笑的吧……”秦音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九天他是人啊。”
“我也是人诶，”吴仁懒懒地歪了下头，“人神和天神原本就都是活神，我们退休之后可是要接着做人的，怎么就不是人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音语无伦次地摆着手，“我的意思是……是……我靠，我有点懵了，这啥意思……九天要成人神了？……我们一直和人神是朋友吗？……”
吴仁捂着自己的胸口，“难道你们不是我的朋友吗？”
秦音眨巴眨巴眼睛，“呃……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九天，”秦音的声音颤抖着，“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宝宝语调徐缓，充满信服力，“不然，他的父亲就不会走。”
罗九天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父亲……”傻子眯起眼睛，“老……罗叔叔也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知道，”吴仁仍定定地瞅着罗九天，“因为老罗就是另一位神命。”
小澜似乎在一团乱麻中看到了一线光亮。
“人神的任期大概几百年，新神命的出现，就意味着现位人神即将卸任，人间将由新神统管，”宝宝解释道，“然而神命并不会降于一人身上，而是均等分配给两个人，两位神命中，一位会成为新位人神，至于另一位……则会被收回神命。”
小澜的脑子好似被重重锤了一下。
“老罗死是因为……”
她很快闭上了嘴巴。
老罗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让出了神命。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吴仁冷笑了一下，“你们可能和他想得一样，以为是老罗自愿把神位让出来了，对吧？搞笑，你们以为神位是什么物件吗？说让就让？罗九天，你抬起头来，我再告诉你一遍，不是因为你爹死了，你才成为了新位人神，到底谁能成为新神，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罗九天拖着自己的手，脸上写满了苦涩。
“但我爹……”
“说实在的，如果神位能让，你爹早死了，”吴仁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明白，他不会拖到现在。”
这话确实有道理。
“九天，你能成为新神，是因为你就是天的选择，”宝宝说道，“你已经经历了神醒，没办法回头了，希望你不要像当初的小神一样做傻事……”
“啧，你提我的事干嘛？”
“神醒……”罗九天木愣愣地，“是在火莲山上的时候……”
罗九天和他们讲述过那天的经历，天真的他还以为自己觉醒出了什么特殊的技能，原来……
道长双眸微张，同样回忆起了火莲山上的事。
“应该是那个时候。”宝宝点头道。
罗九天的眼眶登时红了。
“我爹……就是那时候走的……”
在他因为自己的存活而感到庆幸的时候，老罗在纷飞的天雷中，离开了人世。
“所以，你明白了吗？”吴仁又问。
见罗九天还是那副接受无能的样子，吴仁心急得叹了一口气，冲其他人说道，“你们是他朋友，赶紧过来劝劝他。”
劝？
我们自己都是一头的浆糊，怎么劝？
“算了，和你说不清了，”吴仁一摆手，站直身子说道，“让你自己亲眼看看吧。”
说完，她清清嗓子，“老木，过来配合一下。”
老木走了过来，她没有看向老木，老木也没有看向她，二人的脸都朝另一边撇着，像是刻意不要看到对方似的。
“你……我记得你好像有个特殊的本事，你能放大感知，对吧？”吴仁指着宝木问道。
“啊？我……”
“没错，就是你，你过来放大一下，大家都看看，做个证人，免得九天总觉得我和宝宝在唬他，”吴仁抓起宝木的手放到了罗九天肩膀上，“没事，你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宝木点头，随后紧张地打了个冷战。
“好了，九天，准备好了吗？”宝宝蹲到罗九天身边，抬头问着他。
“我们会带你回到过去的时间里，在那里，你就能看到真相。”老木说道。
“过去的……”罗九天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了一些，“我能见到我爹吗？”
“当然，”宝宝答道，“因为这就是老罗的故事。”
宝宝的声音还未消失，四周的场景便开始变换了。
老木的办公室消失的最后一瞬，小澜看到了宝木猛然绽放开来的知化圆环，下一秒，迎面一股香风袭来，砰地一声响，远处的混沌中，似乎有一道门打开了。
混沌消散。
黑夜。
天顶无星无月，一切都笼罩在黑灰夜色中，前方伫立着一栋低矮小屋，小屋的门，开了。
“咳咳……咳咳……”
一个人影从门里浮现，那人扶着门，用力地咳嗽着。
浓厚悠长的木香一股股钻进小澜的鼻子，香气的源头，也是那栋小屋。
那人咳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均匀了下来，他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走了过来。
小澜看到了那张脸。
罗九天？
不……不是……
这人虽然和罗九天长得很像，但无论是气质、动作，还是衣着，都指向了另一个人……
这是老罗。
是年轻时的老罗，是十几岁时的少年老罗。
小罗手中抱着蟠龙池，满脸笑意，目光越过小澜直视着前方。
小澜转过身跟上了他的脚步，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居然是文京的玄机局。
小罗沿着玄机局后院的小径大步流星地走着，小澜跟着他在黑暗中转了一道弯，又跟着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小罗顿住了，脸上的兴奋表情瞬间消失，他谨慎地望着那两道身影，阔声问道，“谁？”
“是我们。”
吴仁的声音。
小罗显然也辨认出了她的声音，紧绷的脊背登时松弛了些，小跑过去，“是会长大人？你们来了？莫非是知晓我……”
吴仁和宝宝对视了一眼，看着眼前的小罗，轻声说道，“今天我们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小罗见二人态度严肃，也敛住了脸上的笑，慎重点头。
“小罗，其实，我不光是总会会长，”吴仁目光浓黑，语气沉稳，“我，是人世人神。”
在小罗茫然而诧异的目光中，这个场景也逐渐变得模糊。
果然，老罗早就知道了吴仁的身份。
之前他还骗自己说他只知道吴仁是总会会长，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下一个场景出现时，率先彰显存在感的，是一道响亮的啼哭。
初生婴儿的啼哭。
同样是黑夜，同样在玄机局里。
不远处人声嘈杂，鞭炮声齐响。
小澜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见无数人围在玄机局大门外，在人群中间，是一手抱着婴儿，另一手搀扶着一位红衣女子的老罗。
这时的老罗约莫三十岁左右，红衣女子应该是他的妻子，女人虚弱地同他说着什么，二人在人群的簇拥中，走向了玄机局深处。
小澜跟在他们身后，冲襁褓中的婴儿望了一眼。
婴儿脸颊粉红，皮肤嫩白，正扯开喉咙有力地哭喊着，果然是罗九天式的精力充沛。
这是刚出生的罗九天。
夫妻二人抱着孩子进入了内间卧室，没过多久，又有两个身影沿着小路走了过来。
吴仁和宝宝看着周遭环境，略有些诧异。
“宝宝，这里怎么好像是老罗家里？”
“似乎是的，”宝宝皱眉，“但另一位神命确实出现了，你听，就是这啼哭声。”
“吱——”
内堂的门开了。
“会长？”
老罗站在门口，惊喜地望着面前二人。
“小罗……”吴仁的面色有些发绿，“这是谁的哭声？”
“啊，没想到你们也知道了，”老罗害羞地笑笑，指着里间说道，“我夫人刚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我做父亲了。”
吴仁和宝宝呆在了原地。
“怎么了？”
“没……”吴仁飞快看了宝宝一眼，“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老罗兴冲冲地领着二人走进了卧室，木黄色的婴儿房中，躺着一个大声嚎哭的婴儿。
“就是他？”吴仁扭头看着宝宝。
宝宝皱着眉头，点头。
“出什么事了？”老罗问道。
“嗯……”吴仁吞吐片刻，随即笑道，“小罗，你的儿子，是另一位神命。”
老罗愣了一下，瞳孔渐渐亮起，“真的？”
“真的，”吴仁说道，“这是天的选择。”
宝宝侧过脸瞟了吴仁一眼，吴仁飞快地摇了一下头。
看来这时，他们还没准备把两位神命一死一活的规则告诉老罗。
“这太好了，”老罗满眼爱意地凝视着小小的罗九天，“我的儿子……”
“看来，以后我们得叫你老罗了。”
“当然当然……”
“对了，老罗，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罗老狗，既然他是我的孩子，我打算为他取名罗狗蛋……会长，你们看起来不喜欢这名字？”
“……我们能提个意见吗？”
“当然。”
“九天，如何？”吴仁恳切道，“罗九天，这是个好名字，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