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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紫藤藕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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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崚模糊睁眼,一片漆黑,闭上眼,反而有许多花杂的斑点在虚无中跳跃,这混沌驱人入睡,于是神志迷离,复又睡去。



    不知何时,再度睁眼,醍醐灌顶,一惊而醒。



    一柱阳光从高处漏下,她被这道亮白刺痛了眼,以手遮挡,渐渐看清这是一个山腹中的狭长空洞,左右石壁凹凸,皆为赤橙之色,壁上都是平行纹路,象云螺陶器,又象在狂风中吹展的红缎,明明质地凝固坚硬,看上去却如波浪般动荡起伏,极其瑰丽。



    不知是何处,但肯定不是地府,试图站起来,结果天旋地转,浑身酸软,从头到脚没一处不痛,一动更疼,只得坐回原地,继续四下打量。



    光柱照落之处有一个碧绿的小潭,潭水并不宁静,不时漾漪生波。



    潭边背身躺着一人,睡得正香,一见这人,她脑中闪电连连,想起高山深峡,孤礁石桥,搏命决斗,刺骨急流……



    胸中升起一团灼气,痛恨果然最激励人。



    她瞥见两把游仙剑就在那人身边不远处扔着,正寻思着蹭过去,睡着的人忽然扭了扭身,忿忿咕哝:“捞你和你的劳什子,累去我半条命,醒了就要抄家伙砍人,良心被狗吃了。”



    林雪崚正觉自己离得太远,手脚虚软,想拿到剑不容易,一听此话,顺手摸起身边的一块石头:“这个不是你捞的!”



    狠手掷过去,砸得那人嗷叫一声坐起来。



    “飞链蛇毒到底怎么解,你告诉我!”



    青龙君挨了一石,又疼又气,“他死了不是正好和他婆娘当一对儿黄泉鸳鸯!”



    林雪崚倚壁而笑:“若不是横遭毒手,他二人现在新婚燕尔,并骑北游,不知多快乐……为什么?嗯?你倒是说清楚,为什么要害他们?!”



    青龙君懒得理会,实在疲劳至极,横身接着睡。



    林雪崚心头胀痛,一口气堵着,想起阮雯喜夜横死,师兄毒发惨状,眼中泪糊一片。



    这阵子她积攒的悲伤委屈、困惑自责、辛劳忧急、绝望恐惧,一并喷涌而出。



    狂怒之下,骨节发麻发抖,四肢不听使唤,身躯都不象自己的,魂魄倒似凝聚起来,化作无形牵引,拖着她,拉着她,向碧水潭挪爬过去。



    一面挪,一面连问几十遍为什么,一路上摸到的大大小小的石头,全都砸在青龙君头上身上。



    本就连日劳苦,昨夜那番激斗之后落水一冲,任是铁打的人也筋骨涣散,她却不知怎的,又生出这些魔魇般的力气,连下辈子的力气都透支了。



    恨得迷糊,不能停控,石头左一块右一块,直砸得再也提不动胳膊,悲火冲心,一口血从肺中呛出,眼前一乌,不省人事。



    青龙君抱头护脑,蜷成一团,确信暴雨已停,才试着伸展手脚,从石头堆里拱冒出来,身上象被一群疯牛踩踏了二十个来回,疼得他呲牙裂嘴。



    林雪崚软软的瘫在他膝盖旁,昏迷不醒,散乱的长发被眼泪浸成一绺一绺的,覆在脸上,手中仍攥着一块石头。



    他耸腿将她掀去一边,揉捏自己的青肿之处,骂个不停。



    林雪崚再次醒来的时候,累得只剩睁眼的力气,身上每寸肉都痛,仿佛砧板上被剁烂了的鱼。



    她试着抬手,手指不受控制的抽搐,如同夜里鬼压床,神志清晰而身不能动,仿佛要滑进无底深渊。



    真盼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呆呆躺着,脑中灰茫,斜眼看看周围,那道亮白的光柱已经黯淡,想必已经过了正午,石壁的颜色不再明亮,变成一种深红、蓝紫相间的暗色,象一圈厚重的帷帐。



    目力所及之处,碎石头全都消失,不知被挪去了哪里,倒有一股之前没有的甜香,慢慢渗进鼻子。



    身旁多了一只陶甑,鬲下滚着赤红的炭球,这山腹之内除了水潭别无出路,不知这东西怎么进来的。



    青龙君将甑上罩子一掀,取出里面的竹屉,屉中码着三圈荷叶小卷。



    他剥开正中第一只荷叶卷,递到她嘴边,一块红白相间的精致小点嵌在绿叶中央,红的是枣泥,白的是糯米,中嵌芸豆,热气微醺。



    林雪崚扭开脸,闭上眼睛,她许久没吃东西,肠胃本能的翻搅,但是并无食欲。



    青龙君凑近,“我点了你的穴道,有几十种办法强迫你吃东西,到时候吃得难堪。”



    她满心厌恶,却不愿被他动手侮辱,因此也不强拒,闭着眼道:“谁知有什么毒。”



    “毒死了陪你师兄去,不乐意?”



    色香俱佳的枣泥糯米糕又晃了晃,林雪崚皱眉睁眼,斜瞥着他,“把你脸上的玩艺摘了,瞧着恶心,没胃口。”



    青龙君笑着将面具掀至头顶,她本想见见这人有多可憎,然而看到的是一张端正的脸,长眉斜飞,右眉上一道伤疤直通额角。



    她懒懒侧脸,吃了一口米糕,当即吐出:“糖多米硬,豆也没烂。”



    青龙君并不恼,又剥一块,这次是九层面皮、八层馅料的千层糕,内有瓜条、桂花、糖玫瑰、核桃仁、山楂丝、梨脯,还有一层细碎的猪肉粒。



    林雪崚吃了又吐:“面擀得不匀,没蒸透。”



    如此六七块,都被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吐了一地。



    青龙君仍是不恼,剥到第九块,林雪崚闭眼一尝,长睫一动。



    那是一块紫藤芋藕糕,阔别许久的味道,带回了隔世般的记忆。



    雪崚母亲在世时,每到夏末秋初,都会将澹池中的新鲜莲藕磨浆洗滤,烘粉调糊,倒在碗中,藕糊上面抹一层细腻的芋泥,然后再添一层藕糊,最后撒上碎紫藤花,蒸好之后,两层透明的藕糕当中夹着一层淡紫芋泥,入口软而不粘,鲜甜怡人,芋香、藕香外加紫藤花香,萦留唇齿,许久不散。



    小时候觉得岁月绵长,怎知这样安逸悠闲的清凉夏日,一生一共也没几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流散无形,再也没处寻找。



    不知不觉吃了一整块,怔怔不语。



    青龙君将余下的小卷一一拆开,只有四块紫藤芋藕糕。



    吃一块是吃,再多也是吃,三块紫藤糕下肚,林雪崚开口道:“噎,拿水来。”



    青龙君摸出一只葫芦,向她嘴里灌了一口,她呛得连咳两咳,“什么东西?又腥又苦!”



    青龙君对着她的怒眼晃晃葫芦,“豹子奶,磨了杏仁在里头。”



    豹奶最助恢复体力,杏仁润肺消火,喝下去不久,林雪崚自觉有了些力气,支肘坐起来,原来没被点穴,这个骗子。



    她摸不透这人,冷冷盯着他,“恶匪,飞链蛇毒怎么会没有解药?我练链子这些年,还经常被自己的链子刮了碰了,我不相信玄武君没有防患!”



    青龙君苦笑,“还没死心哪!解药的确没有,不过……”



    “不过怎样?”



    他脸色一厉,“不过,有人拿石头打得我浑身瘀青,还想从我嘴里套话,做梦!”



    林雪崚越发直勾勾的盯着他:“你有话可套?”



    “我说没有,你不信,说有,你就信?”



    “恶匪,你少在这儿含糊其辞,说实话很难吗?”



    青龙君呵呵发笑,“山匪不唬人,去当教书匠啊?”长腿一伸,倒头又睡。



    林雪崚气得想砸他,可石头全被他丢下水了。她反复揣摩他的话语口吻,越琢磨,越觉得绝处逢生,暗中见光。



    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口气刻意的和缓了些:“青龙君,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解毒的办法?”



    青龙君不耐烦的翻个身,好睡得离她远点,“你凶蛮无理,挑剔任性,没有金银财宝,本来还有几分姿色,却把自己折腾得象个骷髅,但凡说得出一样可交换的好处,我便掂量掂量。”



    林雪崚想来想去,心中谨慎,没有回驳。这最后一点模糊的光亮,一不留神就会湮灭,到底怎样才能从怪兽口里把火种引至手中?



    她愣愣坐着,小心翼翼,思索各种威胁、央求之法。



    青龙君被她久久盯着,背上发毛,想睡却睡不安稳,烦躁无奈,长叹口气:“算啦,我不怕被人恨死,就怕一个好觉都睡不得,你用石头砸了我一百下,跟我说一百声:‘好哥哥,我错了。’我若听着舒坦,说不定仁心大发。”



    林雪崚双眉倒立:“哪有一百下?”



    “那就是两百。”



    林雪崚气结,顺了顺胸口,冷静斟酌,自己打不过他,别无可选,每耗一刻,解救师兄就更渺茫,如果这恶匪是唯一的希望,自己只是累累嘴皮,又算什么。



    于是忍着怒火,对着横睡的背影,低声道:“好哥哥,我错了。”



    尴尬得嗓音发哑,手臂起了一层疙瘩,她吸气自镇,勉强又念了几遍,发现厚脸皮其实很容易练,恶心恶心着,就麻木不觉了,干脆闭上眼,一遍遍重复起来。



    青龙君听到第四十多遍,翻身坐起,见她闭目诵经,“真把我当菩萨了?”



    林雪崚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那恶心的话,闭眼背对还好,当着面可说不出。



    他将身逼近,双眉低压,目光灼灼,“好好说三遍,剩下的免了。”



    林雪崚深吸口气,豁将出去,盯着他的眼道:“好哥哥,我错了。”停了一歇,又说了两遍。



    青龙君直视她良久,方才坐回原处,慢悠悠道:“飞链蛇毒可以事先服药防着,中了毒之后却没有方便的解药,不过以前玄武寨首闲谈之际,提过一个偏门手段,不知是玩笑还是真的,有没有用我也不晓得,你想用这办法,要冒性命之险,即便真能活着回到你师兄身边,若这办法无效,你费尽心力,仍得看着他死,你还愿不愿试?”



    林雪崚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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