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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辩经法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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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筠舟眯眼看着莛飞,不禁哑然失笑,儿子已经成人,很多时候不象晚辈而象朋友,可有时又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儿相,自己既盼他云鸿高翔,又盼他安逸无忧,恐怕只有当爹的才有这般矛盾交融的心思。



    莛飞两手支膝,连声催问,易筠舟缓缓开口:“你昨晚读《笎溪散记》,觉得沈墨云是怎样的人?”



    莛飞想了想,“博雅多才,淡远通透,是有大智慧却内心消沉的女子。”



    易筠舟咀嚼儿子的用词,目露笑意,“《笎溪散记》写于奉宇九年,那一年正是我跟随师父在九华山天台顶治病的最后一年。”



    “师父待我十分严厚,治病的头三年,我一直在山顶的崖洞内面壁,饥食野果,渴饮清溪,每日按师父交待的法门行功作课,夜间则默写《大方广佛华严经》,从每写两字一呼吸,到每写十句一呼吸,循环如是,匀息调理。”



    “此后我又在他督引之下站禅三年,修习精深的吐纳入定、元神固本之法,连睡觉也在崖边站立,风雪无阻。”



    “再后的三年,我随他游历四方,砺心劳志,脱胎换骨,不仅呼吸紊乱之症尽去,身体自内到外都结实如石。”



    “到了最后一年,我又回到九华山调练休整,行功作课之余博览藏书,打扫经阁,获益良多。”



    “十年如箭,我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师父的恩德苦旨,曾有出家继承衣钵的念头,师父说我有佛缘善根,但四摄六度不拘于地,不限于形,江山广阔,禅路在心。”



    “他既这样豁达,我便决意执着于自己从小的愿望,那便是回到你爷爷身边,在他这个七品父母官查堤安灾之时出策助力。”



    “心思已定,我开始安排回归故里的行程,谁知奉宇九年初夏,天竺摩揭陀国的珈日大法师率领那烂陀寺三十多名僧侣、论师、学者北上入我国境,对汉传大乘佛法提出疑议,一场辨经法战不可避免。”



    “九华山是地藏道场,寺庙百余座,高僧院院逢,既为大盛佛山,广成帝便下旨,设九华正顶天台寺为辨经之所,由天台住持醒鉴禅师主持辨经法会。”



    “全国的高僧闻讯之后,从四面八方赶来援辨,各地信徒更是蜂拥而至,朝中权贵亦不想错过百年难逢的精彩辨战,一时满山寺院皆满,九华街上摩肩接踵,香火隆天。”



    “我师父暮空禅师是醒鉴禅师的弟子之一,我自然要助师父分忧解劳,于是与众僧一起整理经册,协理杂务,回乡的行程自然也就耽搁下来。”



    “六月一日,众僧沐浴醒身,唱经诵法,正午时分,山顶古钟蒲牢一击,百寺鲸铿层层回应,九华归寂,辨战开坛,天台寺内座无虚席,寺外的石阶和山脊之上万头攒动,真是盛况空前。”



    “这场轰动佛界的法战持续两月之久,每日妙语珠玑,言里针锋,隽喻典故,博奥深论,令人大开眼界。”



    “初始几天,我兴奋好奇,彻夜与小僧们探讨辨战之中的精彩之处,后来寺中的外客贵宾越来越多,我渐渐受不得那些排场喧哗,偶尔会在人多的时候离开天台顶,寻个清静之地透透气。”



    “这日黄昏,我沿着去往莲台峰的小路散心,向低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岔道,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那天夕阳绚烂,林中金光万缕,一条清澈的小溪沿坡而下,溪边有小鹿饮水。”



    “那坡很陡,没有台阶,有些地方泥泞湿滑,很不容易下脚,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哎呦一声,我一张望,只见前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跌在溪中,手里的篮子打翻,滚了一溪的果子。”



    “我连忙上前将她拉出水来,那姑娘抱怨道:‘一场雨,路都没了,以后真是没法从这条路上山了!’”



    “我在九华山的日子多半都在面壁站禅,所以对山中的冷僻角落并不熟悉,听她一讲,才知这条名叫笎溪的山流在一场暴雨滑坡之后改了道,切断了原来上山的途径,她每日涉水过溪,已经跌过好几跤。”



    “我告诉她,稍绕远些可走莲台小径上山,她向对岸竹林中一指说:‘我家夫人的竹舍就在那边,我走莲台小径岂不多绕十里?’”



    “莛飞,你晓得我的性子,我自小受你爷爷熏染,但凡与水有关的事,从不小看,养病闲暇都在钻研河土桥渠,一旦有什么难题,不想出个解策便会寝食难安。当时我左右一瞧,有了主意,次日一早便带了柴刀斧绳来到林中,砍了若干竹子。”



    “那小姑娘听到动静,急急跑来,隔水喊道:‘夫人问你,为什么要砍这些竹子?’我答:‘竹林竹舍,只缺竹桥竹径。’”



    “那姑娘挠挠头,跑了回去。我计算竹子的数量,砍成长短不一的竹段,眼见午时已至,辨战将始,便停下活计,赶回天台顶,观摩当日的法战。”



    “那以后的几天,我每日都是晨间来林中忙活,午前回寺。砍够了竹段之后,便开始搭建竹桥,饿了渴了就采果子、饮溪水。”



    “有一天正在忙碌,那小姑娘送来热茶点心,我道谢之后坐在溪边休息,喝茶用点。林中晨雾未散,幽碧清新,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光,对岸竹舍当中传来轻转自如的琴声,和着淙淙流水,沙沙竹响,宛如仙音。”



    “我久与诵经念佛之声相伴,耳中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般动人的乐律,那小姑娘看我发痴,笑道:‘夫人感激你辛苦,随手拨弦给你解乏,赶明儿我央她给你弹首正经曲子听。’”



    “我却已等不及,当时二十出头年纪,不顾冒昧,站起身来连作三个长揖道:‘清溪流琴,沁耳如怡,恳请夫人再奏一曲,小生感激不尽。’”



    “竹舍当中静默片刻,由浅到明的淌出舒和柔散的琴音。那曲子清冷恬淡,仿佛不期人赏的风景,自来自去,没有煽挑愁喜的刻意,乐中春尽花落,秋来雁高,远舟过日,云影拂山,是随心而作的闲诗逸赋,联承纡转,不费丝毫之力,偶尔润心贴肺,温旖亲近,偶尔活泼明快,童心乍起,有时苍沉萧瑟,惜叹伤咏,转瞬阔野微风,逍遥不羁。”



    “我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好似看了一箱书,赏了一墙画,交了一班朋友,品了一坛陈酒,心中温馨而丰富,颦颦笑笑,超脱无束。”



    “好久以后,肩上被人一拍,我懵懵醒过神,那小姑娘捂嘴乐个不停:‘你在想什么?曲停好久啦。’”



    “我抬头看看竹叶青天,仍觉处处是乐音,不由呵呵笑出:‘道家云大音稀声,至乐无乐,说的便是这绝尘之境。请问夫人,这淡中不凡,浅中无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舍中人答:‘即兴散曲,哪有名字。’”



    “‘若是即兴散曲,下次再不相同,那除了夫人和这位小妹妹,世上只有我易筠舟一人听过,真是荣幸之至!’”



    “遇此伯牙,云胡不喜,我越发打起精神,全力搭建竹桥。”



    “次日早晨,刚刚干了半个时辰,林中沙沙下起了雨,我站禅三年,这些雨算什么。那小姑娘撑伞跑出,叫道:‘公子快来檐下躲躲吧,淋坏了身子。’”



    “我笑应:‘下雨正好洗脸,有什么要紧。’”



    “那姑娘撑伞到我头顶:‘你不听我招呼,夫人定会责怪我。’”



    “我一听,只好歇手,跟着她到竹舍外的廊檐下头避雨。她照例取了热茶点心招待,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展颜一笑:‘我叫琅珂。’”



    “‘琅珂,美石如玉,琅琅金声,真是好名字。’”



    “她更加开心,‘夫人起的,夫人可有学问呢。’”



    “竹舍中传来夫人的轻斥:‘琅珂,你话太多了。’琅珂一吐舌,进屋去了。”



    “檐下雨帘潇潇,谷中鸟雀空鸣,一时寂静倒显乏味。夫人开口问道:‘易公子,近日辨战有什么妙语高论?’”



    “我答:‘摩揭陀众僧仍在指摘真谛译《大乘起信论》是伪书,因《马鸣菩萨传》和《付法藏因缘传》都未提到《起信论》,《众经目录》也将之收录于‘疑惑部’,他们一说《起信论》并非天竺马鸣所著,而是南北朝托名之作,另一说《起信论》是根据《渐刹经》转化而来,依我看,《起信论》与《渐刹经》虽有相似之处,但其结构严整,文义通顺,解行兼重,却是《渐刹经》所不及。’”



    “我洋洋洒洒,将不敢在寺中乱语的言论悉数倒出,甚是畅快,说得嘴干,方觉失态,忙道:‘晚辈胡言,还请夫人见谅。’”



    “她却并不在意,缓缓道:‘《起信论》传习颇广,如今中土佛教各宗均以此为大乘入门经典,《起信论》的‘众生心’之说欲消《胜鬘经》《摄大乘论》《楞加经》众说分歧,佛儒合一,新思潮涌,已具汉传大乘风范,引来异议也在意料之中。其实只要法义精密,令人信服,即使出处不明,又有什么要紧,真经伪经之辨,倒显狭隘小气。’”



    “‘当初大乘分于小乘之时,亦被视为左道,法战何其激烈,如今大乘势盛,自踞至尊,醒鉴禅师若碍于风度,拘泥于珈日法师的真伪之辨,反而吃亏。”



    “‘玄奘法师在那烂陀寺游学之时,为调和大乘‘瑜伽’‘中观’两派,写梵文《会宗论三千颂》悬于寺外,无人能驳,后为指正《破大乘论》之谬,写《破恶见论》,坦言若有疏漏,情愿斩首,悬文十八日,亦无人能驳。现今我朝高人虽多,可惜却没有一个融会贯通、魄力非凡的玄奘法师,能一文定论,平息法战。’”



    “我听她点评,深合心意,这些天来,早觉得珈日大法师并非无懈可击,但他最善切人要害,以攻为首,在辨术上占尽先机。醒鉴禅师严谨大度,却不够犀利痛快,总给对手留有回转的余地。”



    “我热血一涌,当夜写了一篇激言六千字的《破灭信论》,不敢给师父发现,次日拿来檐下,请琅珂递进舍中,‘易筠舟泄忿之作,疯言乱语,夫人见笑。’”



    “竹舍之中传来轻缓的翻阅声,夫人逐字逐句,温言婉语,将我的高低妙陋之处一一评述透彻,我听得胸壑顿开,拍膝笑赞:‘好在夫人不是那烂陀寺的和尚,我若悬此文招驳,只怕十个脑袋都砍光了!’”



    “‘公子之文虽不是滴水不漏的高僧经论,然而淳心赤忱,新见可嘉,实在令人钦佩。’”



    “此后我每日都来竹舍檐下,向她讲述前一天的法战,评论探讨一番,每每聊到忘我之境,总要琅珂提醒,才急急忙忙飞奔回寺,渐渐的,修桥竟变成了次要。”



    “相处多了,话题慢慢从辨经衍开,天文地理,田利水经,各国风土,诗文歌赋……无穷无尽。她学识之深之博,就如探洞揽奇,摸不到边,见不到底,她记力奇好,悟性又高,即使不晓得的事情,稍一讲解,立即领会通透。”



    “我讶叹之余,越发痴迷,有时夜梦当中仍在与她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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