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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阎魔密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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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峡谷内云横雾锁,水墨天黑,恍惚之间,不似飞坠而下,倒似冲破银河,直上天宫。



    莛荟再也抓不牢阮红鸢的脚,手一滑,哑呼一声,两人分散而坠。



    林雪崚跃下问星台时抛出的追云链挂住了莛荟的腰,耳边疾风呼呼,她拼命一拉,右手捞住莛荟,左手抻出链子,用力向绝壁上抛甩。



    绝壁坚硬,一根追云链终于缠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两人猛的一顿,来回摇荡,砰的一声撞在山壁上。



    林雪崚撞得口中泛腥,手腕勒出血圈,抱着莛荟悬于半空,魂飞魄散。



    邝南霄咬破舌尖,喷血提力。



    左掌用引瀑移峦手狠狠一吸,缓了阮红鸢下坠之势,再一吸,一把抓牢阮红鸢的衣袖。



    右臂紧绷,将流光绝汐剑向石壁上猛力一插,剑入半尺。



    夜空星翻,激流浪滚,已分不清是天远,还是水远。



    鹰脊岭与鹰喙峰根基相连,水下有尖锐的礁石,两人贴壁悬挂,他若脱手,阮红鸢必死无疑。



    邝南霄口中的血缓缓滴下,顺着手臂落在阮红鸢身上,他寒冰剧痛,浑身震抖,抓着衣袖的手却是极稳。



    阮红鸢撑起脖颈,依稀能看见莛荟被雪崚半空捞住,她眼露释然,感激一笑,“邝宫主,多谢你舍身相救!小荟那丫头是真心喜欢你,你当她是妻子也好,是妹妹也好,是讨厌的粘人虫也好,都替我这个当娘的好好照顾她、容忍她,你的恩德,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邝南霄喷血提力,拼命攒着一口气,与冰痛相抗,命悬一线,哪能开口说话,听着她的嘱托,心中大急,却是无能为力。



    山腰风过,二人衣鼓襟飞。



    阮红鸢在锁屏道见过朱雀之毒的厉害,筠哥去了黄泉,她无论如何也要相伴,怎能让那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书呆子孤身一人呢?用他们夫妻二人的命,还了石教首夫妇一生之悲,神鹰教会不会因此消怒,弃战作罢,鹰脊岭上的莛飞、桻儿便可保全?



    她拔了发簪,神色从容,照着衣袖一割,脱身坠下,飞落的身影越来越小,没进蒸腾的水雾。



    邝南霄全身痛裂,闭上双眼。



    夜雾扑面,林雪崚听着模糊的声响,知道邝南霄就在不远。



    她凝起心神,对莛荟道:“小猴子,你抓牢这根链子,千万别松手,能支持一会儿么?”莛荟点头。



    林雪崚腾出一只手,从腕上卸下一根追云链,向四周抛甩试探,寻找可能的落脚点,抛了二十来次,终于探到一块凹进山壁的地方,似乎是个洞。



    她又卸一根链子,将银球嵌入石缝,脱开腕上镯子,顺着这根链飞滑而下,算准方位,荡尽洞中。



    洞口宽扁,不能直身而入,钻进去以后虽然目不视物,却能感到里面渐渐宽敞,是天赐的容身之处。



    当即返身出洞,扯链攀回,戴好镯子,将莛荟背在背上,一并滑进洞里。



    莛荟凌空飞坠,头晕充血,难受得说不出话。



    林雪崚让她靠稳安歇,自己伸头出洞,到处探看邝南霄的位置,终于在云稀雾薄的一瞬,瞥见右下方不远的人影。



    她估算距离,用三条追云链连成长链,一端嵌在洞口,一端连在手上,自洞口背身飞出,倒跃而下,飞落数丈后,身子一翻,轻轻撑稳在山壁上,离邝南霄只有几尺之遥。



    邝南霄手中攥着一角衣袖,林雪崚一见,登时全都明白,胸口绞痛,却无力流泪。



    一切都静了,远了,夜雾飘荡,周身刺冷。



    “邝宫主,你伤得厉害,现在千万别再运气消耗,我背你上去。”



    她将邝南霄的手臂环在自己肩头,拔出流光绝汐剑,一拽链子,纵身攀回洞中。



    莛荟见回来的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母亲,身子一软,靠在石壁上。



    邝南霄惭愧垂头,“小荟,是我没用,救不得你的家人。”



    莛荟呆了半晌,呜咽而哭,林雪崚搂住她,任那涓涓不止的眼泪浸透了衣裳。



    许久之后,莛荟哭得天枯海干,眼眶空涩,瞪着充血的眼珠子,伏在林雪崚肩头发愣。



    邝南霄道:“小荟,现在什么都别想,先闭眼歇会儿吧。”



    莛荟很听他的话,乖乖闭上眼,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反正到处一片黑暗,脸上的泪痕重重叠叠,被夜风吹得割痛,也没力气揩拭。



    林雪崚悄手点了莛荟的穴位,将她放在一个背风的角落,让她稳睡几个时辰不醒,然后转过身来,“邝宫主,你是不是受了暗算?有什么办法能助你疗伤?”



    邝南霄侧眼看向夜空流雾,努力回忆问星台上的细节,试图理清思绪。



    林雪崚伸指搭在他脉上,只觉寒意如刀,强弱窜闪,脉乱气散,是大逆大亏之象,登时色变,“邝宫主,这不象比武所受的内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邝南霄道:“我用‘鱼肠诀’与青龙剑对决,没想到和谢荆两股内力互冲,难以抽身。园主和赵漠从旁相助,我撤剑之后,运功自护,按理只须略略调整,不难复原,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自护,越是紊乱,练了多年的太白心经完全失控,成了体内的妖魔,内功越强,自毁越剧。”



    “与谢荆分剑时,四股力道交汇,园主用的是暮空禅师所授的护体内功,温厚柔和,谢荆的内功至阳至盛,来去磊落,赵漠内力游移,用势不强,这古怪之处,自然是从赵漠身上来。”



    “邝宫主,是不是他手上有毒,借力催入?”



    邝南霄摇头,“真是毒,就不可怕了。”



    林雪崚回想他单掌牵扯朱雀翎的情形,好象他对鞭上的毒毫无畏惧。



    邝南霄解释道:“我自小喝药长大,喝得太多,什么药在我身上都没了效用,包括毒药。”



    “你小时候身子很弱吗?”



    “不是因为弱,我父亲曾任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得罪天子身边的宦官朱承恩,遭陷获罪,全族六十九口,男子处斩,女眷充为营妇。我那时刚刚出生,所以得了圣上的一道‘恩旨’,被送至宣徽院尚药房炼丹阁,做皇帝的‘试药童子’。”



    广成帝多年来迷恋长生不老的仙术,尚药房钻研配方,用男童测万物之性,那些千奇百怪的药材,还有用各种邪门法子提炼出的“仙丹”,都要先在男童身上试用。



    男童们多半是罪臣之子,孩子越小,药效越快越明显,许多丹药剧烈伤身,若试药吃出重病,根本不给医治,直接活埋,试药而死更是无人问津,顶多在丹谱上划去一道不能用的配方而已。



    林雪崚不知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会被用来试药,心中酸楚,“那你怎么运气这么好,居然没有试药毒死,反而练得百毒不侵?”



    邝南霄凄然一笑,“我从记事起就开始等死,‘小死’上百回,‘大死’十几遭,好几次被拖到活埋坑的边上,都是凭着不知什么运气硬撑过来。开始‘死’得频,后来间隔越来越长,身边的小伙伴没有一个相处一年以上的,谁先死,谁后死,哪天死,怎么死,都已无所谓,既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悲伤。”



    “我试药试到八岁,已是尚药房里的传奇,得了百毒不侵的‘奇童’之名,也因为活得长,与那里的一位药师相处日久,有了近乎父子的感情,是他偷偷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后来尚药房发生大火,也是他趁乱护我出逃,然后将一具烧得难辨的尸身指认为我。之后我来到太白山,拜师习武,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经历了。”



    林雪崚黯然,“你想没想过要为全家报仇?”



    邝南霄长叹,“学艺多年,若只为一家之仇,气量太狭。人生可为之业,千千万万,多的是需要本领的地方,何况太白宫由太祖建宫题名,能近京畿之重而安存至今,能联南北、御西境,一举一动,都不是个人之事。”



    停了一停,“也许是我没有和亲人见过面,若年长几岁,对家人有个记忆,可能就不一样了。“



    林雪崚心中凄凉,不再追问这些悲伤之事,“邝宫主,若赵漠内力无毒,究竟是什么在作怪?四人内力汇聚,岂不是连新任的神鹰教首和园主也要受害?”



    邝南霄思忖道:“我看谢荆的样子,和我如出一辙。第三局时,青龙剑明显变弱,但谢荆只是五人之一,不及我发作猛烈。我曾经出言提醒,不知他相不相信,倘若他不明就里,运功自疗,以他内功之强,自毁必剧,会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林雪崚越想越恨,“你二人一发作,台上完全失控,本来你三战皆赢,可以化解干戈,却终是让神鹰教出尔反尔,翻盘得逞。赵漠这阴毒之力,令你和谢荆两败俱伤,难道他想借刀杀人,夺神鹰教主控之权?”



    邝南霄冷笑,“赵漠要是稀罕神鹰教首这个位置,根本不会让谢荆一步登天,我看他是早知道谢荆要继任,处心积虑,利用谢荆,凑出这台戏。”



    “邝宫主,他若不是为了教首之位,下此毒手,是要谋求什么?”



    “想弄清他谋求什么,得先弄清他是谁。赵漠这令别人内功反噬的奇门本领,不是腐饴门的‘羯鼓催花’,也非灵山密宗的‘隔谷撼岳’,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我在尚药房的时候曾经听药师们谈起过,西域月鹘部落诸族中有一种密术,叫作‘阎魔引’,它的起源是一种奇特的医道,被选来习术之人,从出生起就要和一种叫阎魔虫的食腐小虫相伴,辅助修练,练成之后,能将奇异的力道灌入病人的患痛部位,令病源蚕食自耗,使患者痊愈。习术之人,都是在尊贵的王室子弟当中甄选,以保这门密术不乱流传、不入歧途。”



    “阎魔引若是用来消除常人的病患,自然是福,但若用在身体健康的习武之人身上,则是难料的灾祸,因为阎魔引能使习武者修练多年的内功反侵自身,内功越强,反侵越剧,自毁越快,倘若强行运功调理,或者运功与人激斗,只会让阎魔引趁机遍行全身,无可救药。”



    “我现在遭受的正是太白心经反噬之苦,太白心经是奇寒内功,现在寒气已经反浸蚀骨,散透全身,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就会血冻身凝,内外如冰。”



    林雪崚以前只知道外家功夫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术,从未听说对付内功,亦能如此。



    邝南霄内力之强,能轻易使出“雾锁天寒手”,正面破解“一翼遮天”,也正因如此,反噬之威才会排山倒海,令他顷刻自伤,极深极重。



    她惊怒不已,“倘若真是‘阎魔引’,赵漠怎么会这种西域密术?难道他是月鹘人?”



    仔细回想一番,“……他的容貌似乎是深刻些,但也说不出和汉人有什么大差别。”



    邝南霄道:“汉族公主和亲频繁,越是西域王族,和汉人越是相像。赵漠幼年入神鹰教,可他的风度举止,不是匪帮里养得出的。”



    “邝宫主,如果他真的是月鹘人,而且是会阎魔引的月鹘贵族,为何要改名换姓,留在神鹰教?”



    邝南霄回忆宴上的交谈,“他七岁来神鹰教,一呆三十年。谢荆在宴上说,广成十五年岁末,石危洪和夫人从甘凉道入关,返回中原。那一年月鹘覆灭,大盛占领天山草原,开设了陇昆都护府。”



    “按赵漠的年纪推算,他次年便入了神鹰教,再未离开。石危洪和夫人入关前曾在月鹘有过什么经历,外人不清楚,但我总觉得赵漠追随他二人,必有原因,而且一直没有达到目的,所以久耗于此,神鹰教前景命运如何,对他倒不重要。”



    “邝宫主,江粼月说过,石危洪这些年不管事,赵漠执掌教务,以他之能,完全可以令神鹰教改变颓势,可他并不上心。石危洪最终没有把教位传给他,可见也是似亲而疏。”



    邝南霄点头,“这几个月燕姗姗无人管束,不计后果,赵漠要是在乎神鹰教的安危,怎会任她肆无忌惮?今日他更是暗算我和谢荆,破了一切妥协的可能。”



    林雪崚仍是猜不透,“什么目的,能让他心甘情愿,一等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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