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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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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个头长得小,除了被人轻视和欺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缺点,就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有心眼儿。

    特别是张京山家三嫂,见到我跟小伙伴们混在一起时,都会说:“小强啊,你是你们这伙人中最有心眼儿的。知道你为啥长这么矮吗?你是让你的心眼儿坠住了,所以长不高。”

    起始我感到开心,毕竟有一项长处胜过别人,为此感到骄傲,心里美滋滋的。后来听到她这话,我笑笑就离开了,对她这个说法产生了疑问,因为随着和小伙伴们日久天长的磨合,我愈来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出来的逻辑。

    不过有一点我是能确认的,就是她的心好,从来都是慢言慢语的,我从没见她生过谁的气,也没见她对谁高声过一次,总是表现得热情而客气,老远就打招呼。对任何人都一样,仿佛所有人都是她的亲戚。

    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得而知。就像我永远无法弄懂我的父亲和母亲从来不会好好说话,说两句话就非打起来不可一样。即使在喜庆的过年时节里,他们也能打在一起。

    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开始炸鱼炸肉炸豆腐。年二十九那天,家家都贴上了通红的对联。当然,家里有老人去世的三年里,家里是不允许贴对联的,以示缅怀和吊唁。我家的大门上也贴了一幅大大的对联,上联是“云霞出海曙”,下联是“梅柳渡江春”,横批为“春回大地”,方批为“万象更新”。

    我问过之后,才知道这是我六叔的手笔。他上过几年学,写过毛笔字,之后当兵,因为有点学问,所以做过两年小学老师。因此,那么多年来,我们四个大家庭都是由他来写对联。他写对联时我见过,买成张的大型的红纸,找一张平整的大桌子,将红纸铺在上面,然后一端固定住一根细线,折叠红纸后,将细线放在红纸折叠的印痕上,猛劲儿一拉,红纸裂开,最后裁成一张张大小不等的对联、横批和方批。

    当对联都裁好后,他便分出哪家哪家,然后研墨,准备好毛笔,由我堂弟张海帮忙抻着,他挥毫泼墨,宛若一位艺术家。他挥毫泼墨的样子,至今仍在我的印象里,不曾磨灭。后来,我也喜欢上了书法,应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吧。

    写好后的对联需要放在一旁晾干,然后才能卷起来。堂弟张海是小跑腿的,他挨家挨户将写好的对联送到二爷家、三爷家、我们家。然后在年二十九那天,父亲等到所有人贴上对联没事儿了,几乎家家户户开始吃饺子了,他才不知道从哪里归家,姗姗来迟。整个胡同里就只有我们家没有贴对联了,搞得我心里老是怀疑自己家里是否死了人。

    夜幕降临了,天空甚至飘起雪花,父亲才吩咐母亲在大锅里用玉米面打好酱糊,装在盆里,再找一只旧扫把,醮着浆糊,将对联一张张贴上去。对联太繁琐了,大门、屋门、窗子、棚子、进门见喜、出门迎春等都得贴,并且在各个门上分别要有门对联、门框对联、横批、方批。每每贴完全家,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

    对联终于贴好了,我也松了一口气,看到满院子红通通的对联,仿佛看到死去的人死而复生一样喜悦。

    年三十了,那天要蒸馒头,蒸糕,热气腾腾地弄上一整天,直至烤得大炕晚上热得令人睡不着。傍晚时分,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响起来,每年的“叫年蛾”习俗开始了。要开始“叫年蛾”这个程序,必须是在晚上的水饺乃至第二天清晨的水饺都包完才进行。可是通常在我们开始调馅的时候,户外的鞭炮就已经稀稀拉拉响起来,“叫年蛾”开始了。

    我心里很不愉快,想着别人家已早把水饺包好了,全家人愉快地凑在一块“叫年蛾”、放鞭炮,孩子老婆都捂着耳朵欢叫着。而我们,却还在给水饺调馅。户外之所以那么早就响起鞭炮声,那是因为民间的习俗认为,越早开始“叫年蛾”就越能得到来年的好收成。这么说来,我们每年得不到好收成就有情可原了。因为,我们从来几乎都是最后一名“叫年哦”。

    鞭炮声密集地响起了,所有人的脸上带着焦躁,感觉那鞭炮声就在脑后,若不及时跑,会炸伤了屁股。母亲开始埋怨父亲大过年的也不在家呆着,还出去疯玩,今年又晚了吧。父亲开始生气母亲一整天呆在家里干啥了,连个饺子馅也不早调好。说着说着,两人吵了起来,声音盖过了窗外的鞭炮声。

    气愤、懊恼之余,我将案板上的切菜刀拈了起来,想每人砍一刀。仔细想了想之后,我把刀放下了。

    当所有的鞭炮声都停止了,沉寂了好大一阵子后,夜幕已然笼罩四野。别人应该都已经吃饱喝足在磕瓜子闲聊天的时候,我们才把水饺包完,然后抱着柴火跑到大门外开始“叫年蛾”。

    父亲把柴火堆在门口,在寒风中点燃了柴火。柴火熊熊燃烧时,父亲蹲在旁边,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轻声祷告着:“年蛾年蛾,来年棉花不生虫!”他的声音很低,嘟嘟囔囔的,仿佛故意让人听不到似的。

    当柴火燃尽后,父亲燃起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声音纵然清脆,但总显得孤单难耐。仿佛所有的鞭炮已经响过之后,再不该响起任何鞭炮声似的。

    “完了,晚了!明年的丰收又被人抢先了。”我在一旁悲哀地想着。

    “回去吃饺子了!”父亲放完鞭炮,冲我喊着。于是我们回到屋子里,母亲已经生起了火,父亲坐在一旁悠闲地抽烟。母亲将水煮开,将饺子放入锅内,一边轻声地哼着:“南边来了一群鹅,叽哩咕噜滚下河……”一边用漏勺搅动着大锅里的饺子。

    饺子终于熟透了,在她捞出来放入碗里的刹那,我立刻迎上前去。

    当在临睡前,母亲趁我躺在被窝里后,她拿出新缝制的新衣新裤子轻轻放在我的身边,然后摸出一双未上帮的鞋,坐在昏暗的灯下为我上鞋。她一手拿着大针锥,一手拿着鞋底。她把鞋帮对到鞋底上,然后用大针锥使劲连帮带底戳一个眼儿,再用穿着麻线的小针从大针眼儿里穿过去,慢慢地上帮。当我睡着做了几个梦后,母亲终于将我的新鞋做好了。

    我梦见母亲掖我的被角,然后将一双新鞋轻轻放在我的枕头部位,这样,我清晨醒来时,大年初一,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的新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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