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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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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琰的伤在次日就好完全了。

    李毓祯昨日已经离开,东阳公主也不见了踪影,李翊浵与这位宗内长辈颇熟稔,笑着说“不定又跑到哪个高山深谷里,呼吸自然了”。对此,萧琰心有戚戚焉,如果不是陪着母亲,她也想到终南山深处好好呼吸一下自然,越是高山深谷,天地元气最充沛。

    不过,长悦别庄的空气也很清新,尤其凌晨,居高处更是清风扑面。    萧琰每日卯时二刻都会在庄园北面的观星台上练拳或练刀,三层的楼台每层都高三丈,在里面觉得十分高旷,顶层是露天的天台,卯时星子犹亮,繁星闪烁在头顶,仿佛伸手就可摘下。楼台下方植着花树,绿草茵茵,清新的草木香和淡淡的馨香随风吹上楼台,与凌晨清寒的风一起,令人身心沁爽。

    萧琰今日凌晨是练拳,淬体拳。练刀也能淬体,但跟练拳淬体还是略有不同。练刀淬体在锻体的同时也能夯实刀道基础;练拳淬体则更适合调动全身每一寸肌肉骨骼,因为不会分心于刀意,锻体、锻神识就要更专注一些。萧琰一般是轮流练刀、练拳。

    她今日练拳,感觉与往日大不同,身体上下所有的窍穴在她练拳时都全部打开来,之后天地元气就一股脑儿的涌入她体内,比往日来得更加流畅,也涌入得更加疾速。因为她进阶登极境后期巅峰后,窍穴增开三十六处,十二条正经经脉都拓宽了的缘故。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不同。

    ——周围的世界,清晰的映在她的脑海里:杏树红色的花苞上露珠缓缓滴落,迎春花的一叶花瓣在清风中打着圈儿落在泥地上,一根青草缓缓的抽出一丝嫩白的芽尖,一只红黑斑点的金龟子从蔷薇花下翻身上来,趴在脉络分明的叶片上……    清晰得就如眼睛看见一般!

    这是她神识中的景象。

    但是,神识“看见”的景象不会这么清晰。

    它不是眼目所见,而是一种知觉,然后将知觉的事物映射到脑海中。这种知觉是对气息的感觉,比如知觉到有人,但不会将人的体形外貌也映射到脑中,而是根据气息的强弱判定这个人是普通人,还是武者。从某方面来讲,神识更类似于听觉和触觉的延伸。

    但是,萧琰此刻的神识却如同眼睛一般,扫视到她周围的环境。    然而,萧琰此时并没有放出神识。

    神识如眼睛一样,要将视线投过去,才能看见。但长时间维持神识外放,会造成脑子的疲累,就如不眨眼的盯着一个地方,时间久了会累一样。尤其远距离的施放神识,对神识的消耗的更大。所以宗师级高手只是需要时才会用神识探测。伏击萧琰的黑衣人想来就是算准慕容屹去圆光寺喝茶的时候,神识只会注意千丈崖下,不会关注千丈崖上,便趁着这空档翻石掘土洞,再以龟息法之类敛去气息,所以萧琰直到出密林时才察觉到他们——主使者当然不知道萧琰在登极境就能放出神识,但为了防备慕容屹做的安排倒也算误打误撞了。

    此时周围的一切都清晰的映在萧琰脑中,不用去看,不用去听,就仿佛这个世界就在她的脑中。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她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这一刻,她仿佛与四周的环境全都融为了一体。

    就在这一瞬,萧琰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天仍是天,地仍是地,萧琰从那个奇妙的境界中“醒”过来。

    她练拳的身形蓦然而停,呆立在那里,闭上眼睛,细细体味方才那一瞬的感受。

    良久,她眉色飞扬。    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已让她提前感受到了先天境“洞神”的奇妙——洞世界若观火,无眼目而视界,这就是讲武塔《武境录》中记载的先天境洞神的境界!

    萧琰“哈”的笑了起来,那一刹的感觉,让她心神欲醉。

    当她将神识内视灵台时,更是惊喜的发现,金色琉璃的莲台,莲瓣的顶端已经变成光润般的玉色。

    她喜不自胜,又“哈”一声笑。

    莲色如玉莲,就是“观如莲花,光如琉璃”的心境第三转——她的神识已经在迈向洞真境后期大圆满了。

    萧琰哈哈哈的笑起来,她心境上的圆融,已经远远超脱了她本身的境界,这意味着她在晋阶到洞真境后期大圆满的阶段,都不会有心境的阻碍——用句俗话讲,就是没有心魔。

    萧琰很想仰天长啸一声,宣泄她的喜悦,但想到母亲还没醒,她又嘿嘿的笑了,纵身而起又落下,双臂伸展,迎着带着草木香和馨香的清风,仰望着远方天际的一线红日,觉得天地是是如此的美妙,旺盛的生机就在她身体内蓬勃,生生不息。

    兴奋的心情平复后,她继续练拳,喊山诀每一字都引得灵台内的金莲共振,在池水中微微荡漾,光华流转欲出。

    练到辰时二刻,萧琰收拳,回了母亲的寝院,泡了锻体汤出来,换了身白地湖蓝散点小簇花袍,和母亲一起用朝食。

    李翊浵起得晚,向来是早点和朝食一起用,所以朝食多半是在辰正时分。萧琰换好衣衫出来时,李翊浵已经坐在用膳的阁间里了。

    母女俩用完朝食,漱口净手,李翊浵对女儿道:“今日我们哪都不去,就待庄园里。和阿娘一起莳花吧。”

    萧琰笑应:“好。”

    母女俩便都换了褶裙袍,这是上下通裁的长衣,分厚袍和薄衫,四季都可穿,上身右衽窄袖,下身是如古制的裳,形如百褶裙,裳摆仅及膝,裙裳撒开来活动十分方便,是士庶男女老少都喜欢穿着的“便袍”。因为要去莳花,母女俩都没有穿绣金织襕的华丽褶裙袍,李翊浵穿的是件秋香色缠枝牡丹芙蓉纹褶裙袍,腰身收敛,没有束带,萧琰穿的是件翠蓝色缠枝莲花纹褶裙袍,腰间仍束革带佩刀。侍女们端了胡床、茶具、花锄花剪、陶匜、香胰诸物,簇拥两人往花园而去。

    庄园内布景匠心独运,五步一景,十步入画,处处可为花园,亭石园圃皆有名称,李翊浵带萧琰去莳花的地方名曰“花满楼”,与“观星台”一南一北,遥相对称。

    但“花满楼”其实不是楼,而是一座赏花台子,白石为面,高出地面三丈,台下四面围绕着四季花草,台上也有各色花盆。坐于台上,可观四季花时,一方开花而一方谢,别有奇趣。至春夏季多数鲜花盛放,那就是花满楼台了。

    此时梅花、山茶、墨兰、迎春这些当季花正开着,暮春鲜花的花期都还没到,叶片碧绿,有的茎上结了小小的花苞,或许一阵春风后,就能绽放了。

    萧琰跟着母亲嫁接牡丹。这是李翊浵的新嗜好,说要培植出九色同株的什锦牡丹,萧琰觉得这志向挺远大……呃,路漫漫其修远兮。她打趣母亲说:“估计我修到先天境,阿娘您才培植出三色牡丹来。”。李翊浵白眼她,“你给阿娘画的人像呢?”萧琰立败。

    ——她家亲娘真是难画啊!

    到现在为止,萧琰觉得,她对母亲神韵的揣摩也只达到五六分,还远远达不到作画的程度。她之前想错了,不是画出母亲的神韵就能领悟道髓晋阶到洞真境,而是:恐怕要到了洞真境,她才能有那样的道境画出母亲的神韵。

    想到这里,她不由“咕”的一笑,衷心道:“阿娘,您是真正的集日月之精华,钟天地之毓秀。不领悟高深的道旨,女儿真是画不出您呀。”

    李翊浵的笑声清脆悦耳,勾勾手指让女儿倾脸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眉眼盈笑道:“我家宝树讨母亲大人喜欢的本事,已经晋入先天境了呀。”

    萧琰大笑。

    一众侍女也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

    正欢笑间,萧琰忽然“咦”的一声,耳中已经听到动静,对母亲道:“有人来了。”

    说着,神识已放出去,却遭遇到了一道屏障被弹回来。她心中一凛,以她晋入洞真境后期大圆满的神识,能将她神识弹回来的,必定是先天宗师!

    但对方没有恶意,否则就不是弹回来,而是震伤她了。

    李翊浵拍了手上的泥土,起身笑道:“应该是你阿公来了。”

    萧琰怔了下,“……啊?”

    心口忽然怦怦的跳了起来。

    她就要见到母亲的父亲——当今圣人,她的外祖父了么?!

    这一刹,她的脑海中忽然飘过的竟然是——李毓祯在长乐宫寝殿和她共浴时说到梵因容貌时那句:“阿公说,只比他不漂亮一点点。”

    她不由噗的一声笑出来,兴奋又夹着两分紧张的情绪霎时就飞了,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好奇。见母亲眉色飞过来,便凑到母亲耳边将李毓祯这句话说了。

    李翊浵也噗一声笑出,容色嫣然,眸光流转道:“阿祯说的没错。”悄悄给女儿说道,“你阿公,是最爱美的。老了,都爱美。”说着又噗声笑起来。

    萧琰也哈哈的笑起来。

    母女俩就着陶匜洗了手,带着侍女走下高台,立在南面花圃前相迎。

    赏花台下面的花圃的外围是夹柏为墙的迷宫式径道,不一会,便见迤逦而出一行人来。

    萧琰注目看去。

    在控鹤卫的前拥后随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圣人。

    或者说,她第一眼就只看见了圣人。

    好比万绿从中一点红,不管周围的“绿”多么卓然,你第一眼所见的,始终是那一点“红”!

    饶是萧琰心中已经有着“圣人最英俊”的心理准备,见到圣人的那一刹还是震撼了,心中不由想道:母亲的倾城美貌果然是有来由的!

    圣人已经六十有九,因为保养得宜加之服了延寿丹的缘故,看似只有四十一二,正是男人成熟最有风致的年岁,容貌依然英俊得毫无瑕疵,肤白如玉,又细腻得如最上好的邢白瓷釉,阳光都仿佛从如瓷肌肤上滑下去。斜长入鬓的眉毛比萧琰浓,黑而亮,眉下是一双丹凤眼,纯粹如玄玉的黑,威严高贵,又深不可测。唇上两撇漂亮的髭须,潇洒飘逸,又给人温柔多情的感觉。

    ——英俊,高贵,威严,而又潇洒,温柔,多情,即便他不是天下至尊,也会让世上的女人为他的一笑倾心痴情。

    但让萧琰喜欢圣人的,却是他看着母亲,笑说的那句:“神佑,又在编排你阿爹了。”——想必是控鹤卫宗师将母女俩先前的对话说给圣人了。圣人哈哈的笑着,就像天底下最宠爱女儿的父亲,流露出宠溺纵容的笑。

    萧琰心中,一下觉得圣人从“英俊、威严、尊贵的男人”变成了可亲可爱的慈父。

    “阿爹,我是夸您长得好呢。”李翊浵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也没行礼,很自然的上前挽了大唐帝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的右臂,笑嘻嘻道,“您看,我女儿,您孙女,长得好吧。”

    萧琰长揖行礼,叫道:“阿琰拜见外祖父。”

    圣人一伸手将她扶起来,上下仔细打量,心里十分满意,侧眸对女儿说:“果然生得像咱们父女俩!”净白如玉的手掌抬起,在萧琰额头上轻拍了一记,纠正她道,“要叫阿公。”

    萧琰抬眼母亲笑盈盈的目光,心中不忍母亲失望,却又不愿就此叫了“阿公”,急中生智下,采取了个折衷称呼,叫道:“阿翁。”

    阿公、阿翁都是唐人对祖父的称呼,但按唐人官话的习惯,阿翁多是用于孙辈对非直系祖辈长者的亲昵称呼。萧琰这么叫,既表达了对圣人的亲近,又恪守了自己是萧氏外姓。

    圣人一怔,哈哈笑起来,捋着下唇的美须,侧了头对李翊浵说道:“宝树模样长得好,品性纯正,还聪明,伶俐,果然是你生的。”又笑眯眯的,“像我,哈哈!果然是朕的血脉。”

    这话夸了萧琰,中心意思却还是夸自己的女儿生得好,夸自己的遗传好。

    圣人身后的四名控鹤卫洞真境宗师都在暗里抽嘴,心道:这话应该是——你这个品性纯正的外孙女真不像是你女儿生出来的;像你这个外祖父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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