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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帝诫与谈情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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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声中,又是一年除夕到。

    长安的除夕依然是那么繁盛,欢庆,家家户户团聚热闹,但皇宫今年的除夕过得不热闹,这是当然的,因为还在先皇的孝期中,皇帝就要带着服孝,哪里还能喜庆热闹呢?

    大唐皇帝服丧是最严的,虽然遵循“以日代月”之例,二十七日后就可除服视朝,但此外就不讲“以日代月”了,除了国宴之外,皇帝在饮食宴乐房事等方面都要讲服孝,守二十七个月。这种严格的规矩是高宗皇帝规定的,“君不守,何以令臣民守?”她为母亲明宗守了整三年,即三十六个月的孝,当然她不要求后面的皇帝做到,但必须守孝二十七个月。所以今年大唐皇宫的除夕,无宴乐无歌舞无爆竹,没有花团锦簇的华丽装饰,也没有妃嫔们的争奇斗艳,看起来着实有些冷清,没什么过年的气氛。    当然,皇宫一大家子还是要吃除夕团年饭的,不过荤食均无,只有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素食。用完这简朴的“除夕宴”,皇帝让妃嫔们都散去了,只由皇后陪着,左右一双儿女,在宫道上走着,散步消食。宫人们抬着肩舆椅具等远远随着。

    说了一会闲话,皇帝扫了眼四周的冷清素色,忽然感慨说道:“说起来,咱们大唐的皇帝是最不好做的。其他不论,单讲规矩,就一定是历朝皇帝之最。”

    说到了“做皇帝”的话题,皇后和李毓祥都不接话了。

    只有李毓祯接口道:“阿父说的是。做大唐的皇帝,是最不自在的。高宗皇帝定下的规矩多、繁、细,一部《帝诫》九万四千字,不算多,但那些规矩讲下来,能让人欲哭无泪,都要后悔坐这位置了。估计历代先皇祖宗,都在被窝里咬过手绢嘤嘤嘤。”

    皇帝一愣,“哈哈哈!”    皇后咳一声,丝帕立即捂住了唇。

    李小郡王已经哈的一声跟在父亲之后笑出声来。

    “你呀!”皇帝笑完手指点了点女儿,微嗔道,“也只有你敢拿历代先皇取笑了。”

    “孩儿是实话实说。”她虽然还是太子却已被皇帝勒令看过《帝诫》,想想历代先皇也真是苦,《帝则》《帝宪》《帝诫》三座大山,两座半都是高宗巍峨压着,估计暗地里都想咬高宗一口,简直坑子孙啊!——有这种头悬刀、身戴枷的皇帝么?

    当然她这么说,也是想逗父亲解颐一笑。虽然对先皇山崩逝的哀痛还在,尤其是他们这些与先皇亲近的人,但哀思要放在心中,活着的人还是要快活的活着不是。父亲这大半年都没怎么笑过,除夕这样的大日子,还是得高高兴兴才好。    皇帝大笑之后神情舒展,背着手缓步道:“定这么多规矩当然是有道理的,当皇帝又有谁愿意被束缚呢?但就是高宗说的:

    “人人都想做皇帝,美人在手,江山我有,手掌生杀予夺大权,想宠谁就宠谁,想杀谁就杀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这么好的事呢?——老天爷还要守规矩呢,东边日出西边落,没见着心情好了东边出,心情不好了就西边出,哪天心血来潮了还北边出。你是老天爷的爹啊,敢不守规矩?哪个皇帝敢自称天爹,不是天子,那就可以不守规矩了,连老天爷都是你生出来的,天都可以造了,还守什么规矩,你就是规矩。”

    李小郡王听得噗哧一笑。

    崔皇后也听得微微笑,她在家时就读过崔家先祖记录并传下的高宗与大臣问答录,全是原话记录,不像史书进行文辞修饰,里面高宗说话就是这个风格。

    皇帝说的是《帝诫》中的原话,这是高宗写给做皇帝的子孙看的,一点不拽文辞,就是高宗说话的风格,直白,犀利,冷嘲,戳得人心窝子痛。    “享受到了至尊的权利,就要付出至尊的辛苦,没有白吃不干活的——那是猪,等着被宰。想躺在祖宗的功业簿上挥霍,你以为你是谁?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不是美破了天际?真是想得美。愚蠢的家伙,你以为那张御座是给你造的?血统给了你通向御座的资格,但坐上去后它就什么都不是,只会证明祖宗的高贵,不会让你金光加身,龙躯一震,天下咸服。这种蠢货赶紧麻溜儿的滚蛋。不想被滚蛋的,不想死后得个恶谥被戳脊梁骨的,好好守规矩。”

    皇帝说到这顿了一下,其实高宗后面还有两句:“人笨点不可怕,怕的是贪蠢又享乐——帝座上养出一只猪。此谓之圣猪,也只有一个功能可表了:将先祖传下的精华种子提取出来,传给后代。”——这就是种猪。饶是皇帝这等温和宽谦性子的,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想想前面那些性格强势的先皇,估计后槽牙都在痒。

    皇帝继续道:“说规矩,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该讲规矩的人:那些大臣就爱拿着‘规矩’这个麻袋套你打闷棍,打得你头晕眼花,不敢前行,只敢原地踏步,吃祖宗老本,还没吃光江山已经在陈旧。做皇帝的固步自封,一个王朝怎么能不固步自封?一池死水,不流不动就会腐臭发烂,一个王朝,不破旧不创新,它就会腐朽——这就是破规矩!但是大唐皇帝也必须是最守规矩,不守规矩,为所欲为,作死自个,还作死李家。那些守不了规矩的,去做你的闲王闲公主,别来捣腾这个位置;捣腾了,就别怪被人赶下去。大唐的皇帝,至尊,至强,相应的,也是最辛苦、最不自由的皇帝。戴着枷锁跳出最炫丽的大唐风,这才是大唐的帝王。……朕真不想对某些蠢货说:这种货色居然是我李唐的子孙?——下来,朕会让你懂得,什么是满脸开花、蛋蛋碎,让你知道‘李’字怎么写:血、泪、痛。”

    皇帝说到最后一句,捂唇咳了一声。

    他家这位高武祖宗,说话真个是……咳,估计历代先皇这么努力,就是想争口气——好啪啪打高宗的脸。但凡有心气的,谁能忍?而没有心气的,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李毓祥瞪大了眼,然后笑得按肚子,眼里冒星星道:“高宗皇帝真厉害,真有趣。”将这么深刻又严肃的帝诫用这么有趣又气得死人的话说出来,只有高宗皇帝了。

    李毓祯斜眉哼一声,“有趣?——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小郡王理直气壮的,“那当然。我只是郡王!”

    得意洋洋的,我是郡王我不怕……至少不用担心蛋蛋碎。

    忽地想到,若是女皇帝哪有两个蛋?……哦对,屁股蛋蛋。

    李小郡王瞥了一眼他姊,笑得咯声咯声的。

    李毓祯冷笑,忽然飘后一步抬起一脚揣在她弟的屁股蛋上。

    “唉哟!”李小郡王捂着臀跳起来怒目,跟他爹告状,“阿父您看!您看!李大踹我!以大欺小!不爱护小弟!唉哟!我股蛋碎了……”

    皇后有点不忍直视。

    皇帝也想捂额,看儿子捂臀蹦跳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咳一声,安抚了儿子,又教育了李大。脸一正,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历代王朝,传承五代,一般就会怠惰,但咱们大唐不同,前三代帝王,、高祖、太宗都是开国英明之主,第四代仁宗才能虽逊,却是仁厚、守规矩之君,五代君主明宗果毅睿智,传第六代就是高宗,之后又历六帝,至你皇祖父,为七帝,虽非个个英明睿智,治国才能也有高低,但没有出现一个荒唐昏庸之主,更没有一个挥霍享乐、不思进取之君,就是因为这头上的三座大山,这为帝的六个字:破规矩,守规矩。”

    皇帝转脸看着女儿,声音温和,“对于大唐帝王来说,做到锐意进取,破规矩不是难事,就算为帝者才能不够,只要遵守放权、分权的规矩,宰相们为了利益也会推动国家革新向前——只是相对慢一点。但是,帝王要做到守规矩,克制自律,却是最难的。——昭华,大唐皇帝的位置不好坐,你要好好做。”

    李小郡王眉心一跳,“好好做”,父亲引用了这么长篇的高宗皇帝说规矩,这是在告诫姊姊吗?

    姊姊最近有做不规矩的事了?

    少年默默落后一步,抬手扶着母亲的胳膊,母子俩都静默走在后面。

    李毓祯眸光微闪,看着父亲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责任。”又笑着调侃,“我可不想被高宗皇帝用血泪痛教训‘李’字怎么写。”

    皇帝哈哈一笑。

    气氛又恢复了轻松。

    今晚除夕皇帝歇在皇后这边,当然守孝期仍然是分榻睡。除夕要守岁,但皇帝的身体熬不得夜,依然亥时就入寝了。皇后与李毓祯姊弟在前殿围榻叙话,饮着茶酒,要守到子时,辞旧迎新。李毓祥还是少年心性,好动坐不住,换了身短褐到外边练拳去了,殿内母女俩倚在榻上说话。

    挥手屏退宫女,皇后歪着隐囊,斜了眼女儿,“你父亲知道了?”

    李毓祯道:“前一个月,父亲去宜秋宫拜访阁主,顺道去光天殿,看见我寝殿里的字幅——父亲问,我没瞒他。罚我抄了一月《帝诫》。”

    这事皇帝捂得紧,皇后都不知道。

    皇后想起萧琰写的那五字嘴角有些抽,又有些恼怒的瞪女儿,“瞧瞧你干的这事儿。”

    强把人家萧悦之给睡了。

    强睡了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萧氏。

    不说皇室与萧氏的微妙,单说女儿做的这事儿,就是强横霸道有失德行,以圣人的性情,哪有不恼怒的。

    但是圣人又在今夜重提此事,恐怕着意敲打告诫的,不是长生已经做过的事,而是还没做出的事。

    皇后心里明亮。

    他们女儿什么性子,帝后再清楚不过,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但有些人,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做太子要守规矩,做皇帝更要守规矩。何况萧悦之这样的人,不是用强就能得到。纠缠下去他们又心疼女儿。

    爱而不得,情深自伤。

    圣人担忧的,正是皇后担忧的。

    皇后叹气,“长生,你就收心罢。”

    若是萧悦之对女儿有意,皇后都不会反对,不是有昭宗皇帝立后的前例么?

    但萧悦之对长生有没有意,皇后会看不出来?

    人家根本就是保持距离。

    长生却将萧悦之写的那幅字挂在榻前——皇后才不相信女儿是幡然悔悟,要守节操了:才怪!——分明是对人家起着纠缠厮磨的打算:如果萧琰是要用这种方式消抵前债,那她就去做。以长生这么骄傲霸道的性子,能做到这一步,足见真个用情还用情颇深了。

    皇后能想到的,圣人能想不到?

    所以在才暗中忧虑。

    选在除夕之夜,以高宗《帝诫》来说事,就是要她无论为帝国还是为自己,早日放手。

    帝王可以钟情,不可迷于情。这也是高宗说的。

    “我不会迷于情。”李毓祯提壶给母亲斟上酒,眸光深而平静。除夕年夜,她并不想谈及自己的感情,伤了气氛。微敛了下眉,说道:“我知道分寸。您和父亲放心。”

    分寸?皇后斜眼看女儿,你要知道分寸,还能强了人家萧悦之?

    李毓祯端着酒杯笑,一点没有悔悟的样子,“我不先得到她的人,她和我距离更远。”

    因为她姓萧。

    李毓祯从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人和心,她都要。先下手为强,得不到心,就先得到人。

    皇后瞪着她,无言以对,如果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一酒杯掼她脸上——怎么就像李神佑那货生出来的呢?……萧悦之倒像自己的女儿。老天一定是放错了。

    “当!”殿内摆钟鸣响,子夜到来。

    李毓祯姊弟一起跪下,恭敬的向寝殿方向和母亲坐榻叩头,一祝父皇长寿,二祝母后长寿。

    皇宫丹凤门、皇城朱雀门和各个坊门的钟声都在这一刻敲响,钟声悠扬浑厚,寓意着辞旧、迎新,并祈愿国泰民安,繁荣富强。

    此刻,大唐帝国各个州(府)县城的钟声都在敲响。

    万音齐鸣。

    人们无论贵贱贫富,都在这一刻颂祝父母长寿,祝福孩子平安,祈愿自己,心想事成。

    三清宫内,一起敲响了三百六十道玉磬。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清,日日静。悠扬的清鸣磬声中,沈清猗合上凝望很久的画轴,起身向东南方向拜倒,颂祝父母长寿安康,又缓缓阖上眼睛,心里祈愿的是——明年除夕,她能不能和那个人共度?

    ……

    极地冰原上的除夕夜,暴风雪肆虐,慕容绝寻寻觅觅,挖出了一坛深埋在万载冰川中的红白相间酒坛,启开泥封就闻到一股醇郁的酒香还有着股子甜香味。

    萧琰“哈!”惊喜,“学长你埋的?”

    慕容绝道:“母亲埋的,二十六年前酿下的新酒。——我出生一周岁,母亲在这冰川上埋下这坛酒,说我将来会在这里,与浩瀚的星空共饮,体会这世界极致的孤独,却也极致的浩远。”

    萧琰不由沉思着,良久,说道:“格索尔大公,你母亲,很有……”想了想,用了两个词,“高度,阔度。”

    一种站在高处了望世界的孤独,又敞开胸怀拥抱世界的阔度。

    虽然还没有见到格索尔大公,但萧琰已经越来越明白,李毓祯为什么要“看看”寔楼丘。

    因为这是一个值得看、必须去深看的人。

    “学长,为了浩瀚的星空。”萧琰举起冰凿的酒盏。

    慕容绝眼眸熠辉,“为了浩瀚的星空。”

    两只酒盏清脆相碰。

    当子时来临,两人跪拜南方颂祝双亲长寿,起身后倾出最后一盏酒,对视一碰,同时一笑,对着浩瀚星空发出誓愿:“大道长久,并肩共行。”

    两人一气饮尽,迎着暴风雪跃上冰山,并肩看这永夜无限的星空,萧琰充满信心与憧憬,“明年会是更好的一年。哦,应该是今年了。”

    慕容绝静静立着,肩膀轻挨着她肩,感受着和她共处那种欢喜又静谧的心境,只愿此刻永驻,岁月永久。

    在这种欢喜又静谧的心境,又有一种陌生的渴望升起,让她想与这个人靠近一点,更近一点。她转脸看着萧琰,星辉下脸庞生动而美好,想起在她唇上的轻吻,品尝到的柔软清香,当时是澄明而清静的心境,现在,却生出一种躁动,渴望。

    渴望贴得更近,渴望得到更多,渴望揉碎了融入身体。

    慕容绝感受着这种陌生的心绪,在神识中默默翻着秘笈。

    这就是……“动情后欲自生”?

    慕容绝觉得这是陌生又新奇的体验,一种能让她冰清心境都受到干扰变得躁动的体验。

    她垂目半阖眼,默默体会这种感受。

    从萧琰身上散发出一种气息,淡淡的,像莲花的纯净馨香,又像晨露滚落叶尖的清新鲜美,以前只觉得好闻,现在这气息却带了勾魂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去探寻,吮吸……

    慕容绝心口有些促跳,蓦地睁开眸子,清透如冰的眸中已染上一分薄淡血色,贪狼星在紫府耀亮出血色,,,欲-望血池里涌动着粉红的血潮。

    萧琰闻到极淡的血气,心中一惊,转眸,“学长?”

    慕容绝的目光落在她柔润鲜亮的唇上,克制着在贪狼欲下涌动的情-欲,确认的问萧琰:“无念可有情人?”

    (以下是免费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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