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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三人跟着琴子从厨房侧边的小门进去，向下不过十阶台阶就看到整齐码放的萝卜白菜，再向里是一坛坛摆放齐整的深褐色罐子，在混黑的地窖里散发着阵阵腌制泡菜的淡淡酸味。
从两侧摆着罐子的小道走进，搬开靠墙码着的几个罐子，一扇小门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琴子弯腰将门推开，伴随着吱吖的响动，门内顿时传出男子带着喜色的声音：“娘！你来了！”
杨彦看向琴子，屋内昏黄晃动的烛光正照在琴子的面上，将她神色间的复杂照得明明白白。
似是察觉到杨彦的视线，琴子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示意三人跟进。
杨彦抬脚向前，老李已经先一步钻了进去，随后回头冲着他点了点头。
穿过小门，杨彦只觉眼前一亮。
他试探的直起了自进地窖起就一直半弯的腰背，微微眯眼看着不过方寸的小室，和矮床上整个人陷入厚重棉被，只露出半个脑袋满面惊恐看着他的男子，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看到男子面容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就可以肯定琴子的猜测没错，他和幽州那个的确是亲兄弟。
床上男子从棉被中露出的整张面容，除了面色中透着些不正常的黄色与略显消瘦外，与幽州温子贤竟好似丝毫不差。
琴子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伸手揉了揉男子凌乱的发，喑哑的音色中透着浓浓的担忧：“乖，不怕，娘在呢。”
男子的紧张在琴子一下下的抚摸下渐渐平静，他有些怯怯的望着杨彦，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娘，这就是爹爹么？”
杨彦顿觉喉咙一紧，身后跟着的老李和老齐已经连声咳了起来，虽说那妇人看着不像年近四十，可再怎么看也不该是老大的媳妇儿啊！
琴子也被男子突然的一问搞得有些尴尬，她干笑两声，摇了摇头：“不是的，他是...他....”
琴子说着猛地抬眼瞪向杨彦，起身就将男子护到了身后。
该死！她怎么才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就这么一股脑的交了底，万一...万一他是那边的人.....
琴子面上的神色莫变，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子想扇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这一夜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现如今....她只能祈求这人真的是女儿口中的大人了！
杨彦看着母鸡护崽的琴子，默默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杨彦，镇北军副将。”
镇北军...是镇北军！
琴子眼神中还带着些许怀疑，身后原本缩在棉被中的男子却是猛地从床上跳下，飞快的冲到了杨彦的身后，一手紧紧抓着杨彦的胳膊一手指着琴子，语速飞快：“我是温太常的长孙温子贤，杨将军，快拿下这妇人！她和截杀我的人是一伙的！”
突然的变故，让琴子顿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望着满面恨意的男子，他...他竟然让人捉拿她！
杨彦垂眸望着被男子抓的发疼的手臂，眉头微皱：“你，没有疯。”
“当然！”男子回的干脆利落，嘴角勾笑望着目瞪口呆的琴子，眼中带着嘲讽与恨意，他自然是没有疯的，可这些年他若是不疯，又如何能在这女人手下等到人来救他！
跌坐在床上的琴子突然就笑出了声，一声声凄厉无比，满面泪珠。
这就是她在死人堆里躲了一夜从那两人手里救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这就是她衣不解带照顾了半年才救回来的孩子，这...就是她当做亲儿子看待的那孩子的亲兄啊。
环视着这个她花费数月背着李供一点点挖下布置的暗室，摸着她赞了整整一年的棉花做出的厚棉被，琴子只觉心口一阵堵塞，一口血就要喷出，她忙扬起头，用力将那口鲜血咽下，双唇紧闭，眼神渐渐空洞。
十六年前，严哥死了。
五年前她的女儿死了。
前几天听说，那孩子也死了。
她杀了那两人，算是给他们报了仇，刚才她也得了大人的应承，会留下巧儿的性命，又将这个她背着所有人藏了四年的人送给了大人，或许....
琴子的视线落在男子满是恨意的面上，嘴角突然划起一丝温柔笑意，鲜红的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一滴滴落在棉被上。
或许这就是老天对她这些年帮着那些人干的坏事的惩罚吧！
他是该恨她的，是她下药迷晕了他，也是她开了茶舍后门掩护他们将他悄无声息的带走。
这些年，她每每看到他满眼的依赖，听他拉着她的袖子一声声的叫着“娘”，她都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狠心要杀了他，若是知道，她不会下药的。
说的多了，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她没办法骗自己。
她早就知道那些人不可能允许这个和那孩子长得一般的人活着，但她还是做了。
她是自私的，她没办法再像年少时那般任性了，她...承担不了任性的后果。
严哥瞪着双眼嘴角流血的样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一定要顺着那些人的意思，所以，她下了药，她不能不下。
想着，琴子面上的笑意越发柔和，她抬眼向上望去，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与歉意。
“不好！”杨彦发觉了琴子的决绝，大吼一声，甩开抓着他的男子就冲了过去，琴子却已经向后仰去直挺挺的倒在床上，再没了气息。
“琴子！”半开的小门外响起一声哀嚎，李供疯了一般冲进屋内，将琴子搂紧怀中不停的摇着头：“不会的..琴子不会...你说了要给我生孩子的，你说了的...”
不过方寸的小屋里李供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杨彦静立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好一会儿，他才抬眼看了老齐一眼，示意老齐留下，带着老李和男子原路出了地窖。
小门外，李巧正蹲在小门边伸着脖子听里面的动静，门突然被人推开，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待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用手捂着眼睛跟着杨彦弯腰走出，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又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迫着自己不要发声，大人的手下说过的，要他们不要发出响动，引得左邻右舍探头。
老李得了杨彦的应允，带着闭着眼享受着暖阳高照的嚷着要洗澡换衣的男子出了宅子，杨彦回身看了眼小门，才又看向还坐在地上的李巧：“李姑娘，进去看看你娘最后一眼吧。”
闻言，李巧瞪眼看向杨彦，杨彦有些不忍的点了头，李巧本就红肿的眼眶瞬间涌出泪水，扑到小门上一把将门拉开就冲了进去。
她都还没来得及跟娘说声抱歉，娘怎么能走呢！怎么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