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楠跟着林晓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行动派。这件事情才通知了众人没几天后，就无比讯速地把一切都给定下来了。
“明天上午的飞机，直接到我们市里，”张亚楠提前直达机票来，都还忍不住有些咂舌，嗔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罗强，说：“什么都好，就是机票太贵了。比到省会，再坐车回镇上贵出了好几倍。”
“你都马上要成网红了，这点儿仨瓜俩枣的还计较呢！”罗强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张亚楠的想法，说：“飞机坐到省会，接着又坐大巴车到县里镇上，等最后折腾回村里的时候，指不定就都已经大半夜的了。” 张母同样也有些舍不得钱，但看到罗强这么为张亚楠着想，也只得硬着头皮帮腔：“可不是嘛，这几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去待上那么几天，我可是听说老家那边四处都在修路。要是万一恰好赶上了，路上一堵堵半天，大半夜到家都还说不定了嘞。”
即使是来这边挺长一段时间了，张母的普通话也依旧非常不标准，话语里带着浓浓的乡音。声音高昂，说话语速又快，乍一下听过去还觉得有些严肃凶悍。只是嘴上这么强势地说着，眼底的热意还是渐渐涌了上来，一度哽噎到没法儿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看你还当真了。”张亚楠见状，只得又着急忙慌地温声哄劝起来，举着自己的手机晃了晃，说：“你看，连直达的机票都已经买好了的，不会也没法儿中途就改道去省会。我说你们啊，也真是的，好歹我一个省的人，连自己省的省会城市都没有去过，还心想趁着现在的机会过去也能见识见识，没想到你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以后陪你去逛，逛上个几天几夜，好好玩儿上几天。”罗强突然出声说道。
张亚楠愣了下，随即眼神便忍不住开始飘忽，比太阳光还要炽热的热意悄无声息地顺着脖颈攀爬而上。她和罗强结婚了好几年，但也正是因为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彻底定型，她也渐渐地接受了罗强的不善言辞，和那些在两人关系上堪称笨拙的行动举止。 这还是罗强第一次，主动说出几乎算是承诺的话。
“那行。”张亚楠余光扫到罗强之后，视线就再也没办法移开了，连自己在回答些什么都不太清楚。
“来来来，给罗强哥拿纸笔。”黄禄马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叫嚷了起来，说：“张亚楠啊，我建议你现在最好趁机让罗强立个字据。不然以后他反悔，天高皇帝远的，你可找不着证人啊。”
“录音也行，”林晓忍住笑意，和黄禄一起揶揄两人，说：“再不行，反正我们还有微信群，隔着互联网对峙。毕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大家视频聊一会儿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是啊，还能视频。”张亚楠低声重复了一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低落，说：“到时候每天保持联系。” 黄禄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罗强一眼，笑着说：“别说每天保持联系了，等你直播弄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天天去给你刷花。”
“啧啧啧，”徐远航感慨：“禄哥就是土豪啊。”
黄禄嗤笑一声，还没说话，便听到林晓笑着解释了下去，说：“免费的花当然每天能送，付费肯定就算了。”
徐远航顿时长叹一声，黄禄优哉游哉地说道：“你懂什么，刷钱给平台，大头全让平台给抽走了。要真有这仨瓜俩枣的，不如直接转账让张亚楠去吃顿好的。”
“也是，”徐远航想了想，语气又渐渐地变得羡慕了起来，说：“而且张亚楠你在老家的话，吃的估计都还是实打实原生态的东西，可比我们在楼下随便买的经过无数道运输流程，蔫儿蔫儿的青菜了。” “羡慕啊？”林晓朝罗强的方向示意了下，说：“你等罗强允许了，我们放假去那边团建去。”
罗强没管这群一直在旁边努力开玩笑活跃气氛的好朋友们，只是看着张亚楠，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说：“你开直播，我天天都会看的。”
林晓等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都无比默契地把时间留给两位当事人。
“嗯。”张亚楠无比郑重地答应下来之后，脸上也逐渐荡开了笑容。
林晓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提醒说道：“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先去机场。” “张亚楠和罗强一起去哪儿？”
一道声音从旁边出来，杨柳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随即愣在原地，说：“成总。”
“嗯？”成延挑了挑眉，笑得一脸如沐春风。
“有什么事情吗？”
“没，就是随口问问。”成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好歹以前也去他们家一起吃过饭，难得看到不过年不过节的时候，他们俩还这么大包小包的折腾，不管出于好奇还是关心，我觉着应该也都能够说得过去。”
杨柳也学他的，跟着扬了扬眉。
“呵，”黄禄蓦地一下乐了起来，说：“在这点上，你还真不愧是从凡特斯出来的人。”
杨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靠着窗台。烟灰缸估计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倒过，刺激的尼古味仍旧有些浓烈，混杂着外面刚刚开始升起的烈日炎阳，让杨柳心里平添了几分烦躁。
“只有张亚楠一个人回老家，罗强继续留在这儿。”杨柳语气淡淡的，说着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张亚楠一个人回老家？
这倒是让成延有些诧异了，忍不住又重复确认了一遍，问道：“回去做什么？”
杨柳没吭声，成延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非常明显的嘲弄，说：“我知道他们老家，据说市区里都还有大山。沿着盘山公路，好不容易到了镇上之后，还要再找摩托车骑上很久才能到村里。而且，摩托车也不是这么好找的，去了也拉不到人返程，亏本的生意也没几人愿意做。”
杨柳不自觉地皱眉，说：“你知道得还挺多。”
“当然，我都说过了之前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成延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根烟来点燃，缓缓地吐了口长气之后，才继续说道：“就是这么个破地方，她回去做什么？不是受了今年白眼，终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儿了？城市压力太大，发现自己还是更适合荒无人烟的乡村？”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不仅禄哥，就连一向脾气好的小林姐，都这么不待见你了。”杨柳看着他，语气无比平淡，说：“你说话真挺没意思的。”
没想到杨柳会突然这么说一句，成延的神情出现了些许的怔愣，随即忍不住乐了起来。还因为笑得太过猛烈，而把烟吸入肺管子里呛到，一直连续咳了好几声。
杨柳不由自主地就往旁边挪开了两步，就差把“楚河汉界”四个字给清清楚楚地刻在自己脸上了。
“我也这么觉得，是挺没劲儿的。”成延终于缓过来了些许，只觉得嗓子有些火辣辣地烧得疼，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沙哑：“她回老家做什么？”
“直播吧。”
“直播？”成延重复了一遍，却难得地没说话，只是一直不断地一口一口吸着烟，随后又优哉游哉地吐掉。
“你……”杨柳没听到对方的吐槽，还有些许的不习惯，疑惑地看了成延一眼，犹豫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黄禄侧过头来看着她，眉毛上挑，反问：“我应该说什么？”
“就……”杨柳想了会儿，突然觉得自己被成延三言两语给带得也没意思了，只得无力地叹了口气，说：“没事儿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成延反而忍不住乐了起来，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朝旁边凡特斯的大门指了指，说：“你们不是还有不能叹气的规定吧，现在黄禄封建迷信的臭毛病改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说了我们关系好。”
“你一厢情愿吧。”
成延挑了挑眉，没说话。他把还有一大半没烧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地摁了两，看着火星子彻底熄灭之后，这才说道：“回老家做自媒体，我其实还挺看好的。”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杨柳看着他，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现在连带货主播，都能在平台上收获一大堆粉丝，更不用说能专职展现什么内容的主播了。”黄禄视线仍旧落在前面的烟灰缸里，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更不用说，现在这些人，忙碌惯了反而就开始羡慕起来无所事事的农村生活了。只要展现得干净轻松，就能满足围观者们心里自以为是的放松。”
“我不该听你说话的，”杨柳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说话是真难听。”
“实话而已，实话当然没人愿意听。难不成……”成延刻意停顿了下，意味深长地盯着杨柳看了一会儿，说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杨柳转头，一脸戒备地看着成延：“什么我怎么想的？”
“没什么。”成延耸了耸肩，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又倒了回来，看着杨柳，说道：“你也挺适合做主播的，不过并不适合跟在别人的身后和人争辉。你应该，也是想走到前面去的吧。既然如此，好好抓紧时间抓紧机会，后面来的人可都已经走到你前面去了，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
杨柳愣了下，没说话，成延笑着摁下了往上的电梯。
当天晚上，杨柳下播之后，便单独找了林晓。
“怎么了？”林晓大概知道对方找自己是因为什么事儿，还是相当配合地问了一句，等她接着说下去。
“我想辞职了。”杨柳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把这句已经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还有些不敢看林晓。
她其实本可以再继续等一等，可恶今天亲眼看着张亚楠离开之后，心里就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后面来的人，已经赶在了她的前面。现如今凡特斯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她不应该趁现在走，但是也不能不走。
“嗯，我大概也有心理准备了。”出乎意料的是，林晓脸上的表情相当从容，语气平和，淡淡地让人听不出来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林晓看面前难得把忐忑紧张一面流露出来的杨柳，翘了翘嘴角，问道：“什么时候要走？”
“尽快吧，最好正式入秋之前。”
“嗯，知道了，你大概定一个时间下来就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凌晨的夏夜也没了往日的炎热浮躁，在窗边站得久了，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进入九月之后，入秋像是被提上来日程一般，就差几阵雨而已。
“聊完了？”黄禄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儿，没看到林晓的影子，就猜到她应该是和杨柳出来了。
“嗯。”林晓点了点头，侧头看着黄禄，说道：“我答应了，大概秋天就走，等她定一个具体的时间给我。”
黄禄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转身靠在背靠在窗台上，说：“招人这方面我会抓紧，现在我们招人比之前可简单多了。就好几家店，听到我们有要招人的消息，恨不得马上打包人过来，连工资都可以不要，就是想跟在后面学学。”
“行，先等杨柳把时间定下来之后再说。”林晓也靠在窗台上，不过是面朝着罗强他们厂子的方向。
工厂，尤其是像这种家庭小作坊，很多都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一直不停歇的。明亮的灯光在夜里闪耀连成一片，即使四周空旷黑暗，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清孤寂，反而有种让人说出来的温暖。
即使生活如何再苦痛不易，但也依旧有这么多人，在一直不断地用尽所有力气往上再往上。
只不过，这片亮光里，少了一个熟悉的好朋友。
“张亚楠到家了？”林晓看着黄禄问道。
张亚楠落地之后，就挨个儿发了一遍信息报平安。不够后来顾及到林晓正在直播，张亚楠就没再继续发信息过来更新自己的位置情况。
“嗯，九点钟那会儿到的。”黄禄笑了笑，说：“还好是直达他们市里的飞机，如果再从省会城市转一圈儿，今天说不定真要折腾到大半夜。”
“是啊，挺好的。”林晓拿出手机，食指在屏幕上轻轻地摩擦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又把手机放了回去，说：“算了，明天再问问她吧，现在估计要么是睡不着，要么就是已经沉睡了。”
“嗯，那就明天问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林晓和黄禄两人沉默了片刻，林晓才轻声开口，说道：“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
“以后还能联系的，今天白天的时候不是都还说，现在都什么是时代了，大概手机就能看到对方和对方唠嗑闲聊，一张机票就能和对方坐在一起吃火锅。再远，也总能见到的。”
林晓没说话，在VISION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简直不要太多。时间长了，有时候她都能很快把明明上个月都还在一起上班的人的名字给忘掉。
大家都有着不同的想法和目标，即使暂时地汇集在一起之后，早晚也有一天会很快地散去，这一切理所应当，再自然不过。
但似乎在来到凡特斯之后，这种理所应当的离别所带来的茫然和不舍，不知不觉间都被放大了不少。
“还会有新的人进来的。”黄禄笑着扬起嘴角，语气平缓而又轻快：“有人不断离开，也有新的人不断进来。来来往往，只要大家都是朝着好的方向走一回往上在走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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