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楠是最不适合做视频主播的，甚至比纪云都还要不合适。
这句话不管是谁口中说出来，林晓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唯独从杨柳口中说出来，林晓不仅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还有种果然如此的唏嘘。
“说说看你的想法吧。”林晓笑了笑，说：“在我看来，直播明明是最没有门槛的行业。” 只需要一个几乎人人都有的智能手机，有足够面对镜头的勇气，这样就已然足够。适不适合，能不能做，只是别人嘴里说说而已，却不能够真正地过来拦着你，把你正在直播的手机给关掉。
“这就是我最不认同你的地方。”杨柳看向林晓，难得严肃的神情里，这会儿却增添上了些许的疑惑：“直播可是要露脸上镜的，怎么能说是最没有门槛的行业。”
林晓挑眉，没说话。
“镜头显胖，再加上我们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专业的镜头和摄影环境，所以更加要严格控制身材。不能出现一丁点的赘肉，一丁点的浮肿。平时候少油少盐在，还要控制每天的饮水量。每天盯着体重秤的数字，起伏大或者小，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
“还要担心妆容的搭配，镜头吃妆，而且即使我们已经把滤镜关掉之后，或多或少地也自带不少美颜，化妆的时候，就要把这点考虑进去。适当地增加妆容的浓度之后，还要考虑出门来，妆容会不会显得不够日常，不好搭配我们店铺的服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妆容之后，又担心时间长了，别人会不会看腻。” “你……”林晓最开始还有些许的哭笑不得，到最后彻底转变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的无奈。
“活得累不累。”林晓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不是疑问句，而是语气平淡的陈述句。
杨柳愣了下，看着林晓没说话。
“如果按照你这样的想法说，张亚楠的确不合适，”林晓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我们也全都不合适。”
“小林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有经常去逛街吗？”
就在杨柳绞尽脑汁，想要用更合理的词句去表达自己心中所想的时候，她听到林晓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有。”杨柳没多犹豫地，回答说道。
“有多少人，是像网上那些明星网红一样，不管是从身材脸型到个人气质，都完美无缺的？”
杨柳没说话，林晓又继续问道：“你有经常去看我们店铺的评论区吗？” 杨柳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有，时不时地会去看一眼。”
毕竟直播室的流量每天都在创新高，黄禄也随着上涨的销量给他们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上涨了工资，很难让人不去在意，店铺每天的销量如何，具体又卖给了哪些人，别人穿上会是什么样字。
但杨柳有些失望。
“世界上啊，还是普通人更多一些。”林晓侧身，靠着旁边的墙壁，仰头看着外面逐渐下落的夕阳，语气轻缓：“即使是那些明星网红，也依旧需要精修照片，也依旧特地凹造型摆姿势，也更需要表情管理。精致得不像凡人的照片，也不过只是照片而已，这个世上，大家看都是凡人。”
“我们是带货主播，如果连自己的身材都不能接受，都不能和自己和解。怎么样，才能说服别人来喜欢我们的东西呢？或者说，”林晓轻笑了一声，说：“让别人同样也陷入外貌和身材的焦虑里，一起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挑三拣四？” “我反而觉得，不管是纪云也好还是张亚楠也罢，都挺合适的。纪云接受自己，也能靠着本身的自信来吸引别人，就像秦越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是天仙儿。”
“张亚楠也是同样，但她除了说服自己接受自己之外，还让更多的人接受了她们自己。”
“有时间去看看张亚楠的视频吧，几个平台上都有她的视频，我也可以推给你。”
临近夏末，太阳落下得也越来越早，越来越迅速。明明刚才还是明朗一片的外面，此刻已经彻底被落日的余晖所淹没。坐在楼梯口的位置望出去，恰好能看到慢慢在田野上下沉的夕阳。
夕阳余晖逐渐被湛蓝色的光晕所浸染，路灯在这时候次第亮起，散发出更明亮却不耀眼的光芒，让人不由得心生出些许恍然来。
林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楼去了。估计她现在和纪云正因为试推新款的事情而忙得不可开交，她没有叫杨柳，楼上应该这会儿不缺人手，杨柳也不想动。
林晓刚才有句话没说出口。
相比张亚楠和纪云而言，最不适合当主播的，应该是杨柳自己才对。
杨柳就这样斜靠着墙壁，看着太阳逐渐下沉，直到唯一一点的光亮和余晖都消失不见。
说不出来自己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鬼使神差地，杨柳点开了林晓所说的几个视频平台，很快就搜索到了张亚楠的账号。
直截了当的真实名字，再加上她老家的地名，看起来粗糙而又简陋。所拍摄的视频内容，和她的名字一样，同样简单且普通。
不远处斜对面的地方，罗强正好在和张亚楠打电话，丝毫不懂得克制低调的罗强，说话的声音在当前这种已过上下班高峰期的安静环境中，更显得无比大声。对方不算太真切的说话声回荡在空旷而又安静的马路上，和屏幕里扯着嗓子说话的张亚楠，达成了一种奇怪的一致。
“所以你就让她一个人坐在楼下看视频了啊？”直播间隙，黄禄随口问了一句，在得到林晓肯定的回复之后，顿时就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林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没怎么。”黄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摇完头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又看向林晓，感慨：“你可真行，上班时间，把活儿都压在自己身上，让人光明正大地闲下来摸鱼看视频。”
“我们，真的有把所有活儿都压在自己身上？”林晓靠着墙壁，视线落在了正站在镜头前一本正经解说的纪云身上。
不得不说，纪云在某些方面来讲，的确对得起当初秦越越叫的那一句“天仙儿”。
纪云这不过刚来上班几次，就已经敢大着胆子一个人站在镜头前解说了。她容貌气质算不得是主播中最好，但却足够自信。不理解不够熟练的点，她瞪着眼睛对着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笑容灿烂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做作刻意。很快，她就想到了应对的和被遗忘的台词，无比从容地说出来，丝毫让人看不出来她的犹疑。
敢于直视镜头的人，不算多，直视镜头不扭捏做作的人，算得上少。能对着镜头，自信而又从容的，几乎算是少之又少了。
就连黄禄都忍不住感慨：“直播这东西，虽然门槛很低，但天赋要求一点儿也不低。”
对着镜头还能从容有梗，自己一个人也能额侃侃而谈，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就已经算是很强的天赋了。
“可以试试让她继续多播一会儿。”林晓全然忘记自己刚才对是不是把活儿压太多给纪云的质疑，反而理所当然地开始计划起如何让对方承担更多的直播镜头。
黄禄忍不住朝她点赞，说：“恭喜你，你也成老资本主义了。”
林晓毫不客气地回应：“谁让近墨者黑呢。”
“你如果说前半句，我还觉得更靠谱一些。”
“后半句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将就着听听得了。”
正在绞尽脑汁，试图让自己不冷场的纪云，听到旁边两位这丝毫没有把她当外人的讨论，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看向两人瞪大了双眼。
“得，还学会中途来恐吓别人了。”黄禄感慨。
“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气，也不会让屏幕面前的人感受到不开心，”林晓忍不住夸赞：“也算是技术活儿了，有天赋有天赋。”
纪云：……这对情侣真的是好讨厌。
“对了，张亚楠的农家乐办得怎么样了？”黄禄从直播室出来，一边问一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最近天天就折腾这些分销的事情，都没什么时间去关注。”
“也就今天才刚弄好，把四周的篱笆给全部折腾好了，不过上面的那些花啊草啊之类的开起来，还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现在又是夏天，嫁接移栽过去的品种不太好成活，也不知道最后能活下来多少。”
“啧。”黄禄好奇地看了林晓一眼，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每天也都在弄直播室的事情，怎么，你还有第二十五个小时不成？”
林晓坦然一笑，说：“我倒是没有第二十五个小时，但是懂得规划安排时间。”
不会规划安排时间的黄禄：……
“那行，以后我的时间就完全由你来制定吧。”黄禄打了个响指，越说还越觉得有道理，说：“只要我睁开眼就告诉我，我应该去做什么就行，不用费尽心思去想分轻重缓急的感觉好像也还挺不错。”
“算盘打得还挺响亮啊，都快被你给当成键盘给敲烂了吧。”林晓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对方资本主义的精打细算。
“哪儿能啊！”黄禄当即反驳，低低地笑了起来，说：“这不是想让你管着我吗。”
“没兴趣。”
“真的？”
“真的。”
黄禄顿时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真的不试试？”
“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那行，你说个数儿，资本主义最不缺的就是恶俗金钱了。”
“没空。”林晓喝完水，把杯子重新塞回黄禄手里，说：“而且张亚楠的视频，每次统共也就那么几分钟，随便也能抽出点儿时间来看了。”
“才几分钟？对短视频平台来说，超过一分钟的都算是长的了。”
“不过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连在一起看了之后，很容易就停不下来。”林晓晃了晃手机，说：“我现在都开始想要忍不住去催更了。”
“那我得看看。”
张亚楠的视频，长度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只有偶尔几个，会拉长到二十分钟。但是当接收了她的画风和设定之后，很容易就陷入其中，不会觉得像其他视频一样，冗长且啰嗦，反而会觉得有无数的细节让人忍不住回味再回味。
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等杨柳彻底从张亚楠的视频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地淹没笼罩了大地，路灯次第亮起，路上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和行人回家的聊天声。和刚才视频里的环境，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重合。
罗强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专心用神去听，还能大概听到他在和家里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快，又传来小孩儿哭闹声。
应该是想妈妈了，罗强哄着哄着吗，没办法，只能又再次打开了和张亚楠的对话框。
“看完了？”杨柳斜了旁边靠着墙的人一眼，语气难得地温和。
或许是她已经做好了想要离开凡特斯的准备，所以再面对和凡特斯不合的成延时，也没有了往日的不忿。
成延原本从电梯里下来去小卖部买水，路过的时候注意到这边楼梯上坐着的杨柳，索性也就多拿了一瓶水过来在杨柳不远处站着。
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最完美的田野和夕阳，杨柳沉迷于手机上的世界，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
“嗯，看完了。”杨柳点点头，说道。
“凡特斯还是挺厉害的，出去的几个人，都和这一行有缘。”
“你很了解凡特斯？”杨柳侧着头，撑着下巴看向成延问道。
“当然。”
“真自信啊。”杨柳感慨，笑着说：“我都觉得我不了解凡特斯。”
“那是你。”成延笑了起来。
他长相帅气却又不如黄禄那般凌厉具有攻击性，尤其是在当前昏暗的灯光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温和不少，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滤镜。即使是很直接的怼人，也很难让人感受到恶意并且生气。
杨柳心想：也怪不得成延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就哄骗到人，他诚恳起来的时候，所具有的欺骗性可太大了。
“你喜欢凡特斯吗？”成延突然问道。
杨柳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说：“喜欢吧。”
“真巧，我也是。”
“你还喜欢？真的受虐狂啊。”杨柳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成延挑眉，想了想，说：“算了，也不怎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