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晚，夜风中还夹杂着些许热意。
黄禄从李厂的办公室里跑出来，速度快得甚至让他回想起当年在学校田径赛场上的时候。同样满是热意的暖风，裹挟着猛烈跳动的心跳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的空间里，咚咚作响。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他，只是无比单纯地为了赢，才奔向前方。 而现在，前方有的不止是终点。
“禄——”
“诶，那不是禄哥吗？怎么跑这么快？”
“赶不上车了？”
“这个点儿工业园区外面还会有车吗？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早就没车了吧！” 几个和黄禄已经混了个脸熟的工人，看着黄禄的背影好奇地说了两句。李厂端着茶杯，走到窗边，看向工厂门口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年轻果然还是好啊。
眼看着快到工厂门口了，黄禄这才停下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因为在工厂待了一天，已经变得灰扑扑的身上，随意地拍了两下，这才踏步往前走去。
林晓站在保安亭外面的路边，正低头看手机。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接，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
“你怎么来了？”黄禄走到林晓面前的时候，都还有些不确定。
现在不过才晚上八点，工厂没有下班，直播室不过才刚刚开场。 “来看看你是不是快下班了。”林晓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说：“顺便来接你下班。”
不应该在某个时间点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时，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欣喜。
接你下班。
想黄禄一人独来独往惯了，竟然还能等到有人过来接他下班的一天。
笑意蔓延上了眼角眉梢，连带着双眼都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黄禄只觉得此刻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欣喜和温柔在不断融化蔓延，让他说话的声音都温和平缓了下来：“你怎么来的？”说完，黄禄下意识地便往林晓的身后看去。 在看到林晓空无一人的身后时，黄禄才猛地一下醒悟过来，后知后觉地补充道：“打车过来的吧。”
“嗯。”林晓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黄禄的错觉，他总觉得林晓此刻的眼神，比起刚才的时候，要黯淡了很多。
“这司机师傅人还挺好的，是个小姑娘，临下车的时候和她聊了两句，刚就正在给她写好评呢。”林晓晃了晃手机，轻声地笑了笑。
“那挺好的，”黄禄相当配合地跟着转移话题，问道：“都聊什么来着？” “聊直播的事儿，她说她也是做电商的，不过是在另一个低价跑量的平台。刚做没多久，现在信心有些不足。”
“那挺不错的啊，跑量平台现在正火。虽然名声听起来不怎么样，但现如今的网购不也经历了那么一段难堪的时期。认真运营，数量跑起来之后，利润不比现在已经成型的电商店铺要低。”
“嗯，我也是这样和她说的，不过压力主要还是来自她自己。”
“自己？”黄禄抬手往前面指了个方向，示意两人往前走。
“没信心勇气也不够吧。前两年在服装公司上班，日常996就不说了，压力还大得不行，工作彻底地融入了生活，工资反而还被各种恶意克扣，索性就离职自己做了。”
黄禄当即了然，说：“自己出来独立门户，虽然盈亏自负，能遇到的机会更多同时挑战和压力也与日俱增。生意好赚钱的时候另说，等到困难难以维持的时候，难免也就会去羡慕其他人。每天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上班时间，以及固定的工资。不用想太多，也不用背负太多格外的压力。”
“你之前也有这种时候吗？”林晓看了他一眼，问道：“犹豫不决，羡慕别人的时候。”
“没有。”
预料之中的答案，但黄禄这么笃定的语气，还是让林晓有些意外：“真没有？”
“真没有。”黄禄嘴角带着笑容，说：“忧愁忐忑，都只会发生在太闲了的人身上。我那时候，如果发完货了，就跑工厂，或者整日整夜地逛店铺，看其他店铺的装修月销售量主推款甚至是评价和买家秀。”
“反正都很多事儿，只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明明已经跑得很快了，还是落后人一大截。”
“不过你说的这姑娘，应该也是刚做没多久，处于没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事情的时期，不然也不会大晚上地出来跑滴滴。”
“嗯。”林晓点点头，朝黄禄竖了下大拇指，说道：“果然是过来人，经验丰富。”
“当然，”黄禄得意地扬了扬眉，说：“好歹我也是曾经失败过这么多次的人。”
林晓忍不住乐了起来，她不得不承认，黄禄最为让人佩服的点莫过于他总是能轻描淡写甚至积极地去提起以前的事，即使是那些曾让他一下子堕入深渊的黑暗。
如果不是罗强和张亚楠提起，仿佛那些失败都没有存在过。
“看着我干什么？”黄禄注意到林晓的视线，好笑地看着她问道。
“没看什么。”林晓低头乐了起来，却不打算承认。
“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法治社会，随时都要讲究证据。”
“看到你在看我。”
“哦，那看就看了呗。”林晓挑眉：“怎么？看自己男朋友也不允许吗？”
“允许。”黄禄点头，看着前面的道路，又重重地说了句：“允许！”
“幼稚。”
“还行，毕竟谈着恋爱呢，幼稚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林晓跟着对方乐了好一会儿，黄禄也不说话，就这么拉着她，两人一起在安静的马路上溜达。
偶尔夜风吹过，暖意裹挟着全身，让人不由自主地整个人都放松舒展了下来。
“杨柳，今天走了。”过了许久之后，林晓才突然出声说道。
“嗯。”黄禄点点头，说：“她给我发了微信，我也回复了，顺便还发了红包算是祝她好运。”
“哦？”林晓扬眉，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回。”
黄禄看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看来我在你们眼中，的确是不太像个人。好歹杨柳，也算是凡特斯的老员工了，看着凡特斯从一无所有发展到现在的模样，这份能情谊也总是在的。”
“倒不是说你冷库，就觉得不在乎。”林晓认真地想了想，说：“不在乎这些黏黏糊别别扭扭的情感，再正式的道别和再见在你看来，可能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也是，”黄禄顺着对方的话题，相当配合地说下去：“反正也不是生离死别，有机会还是能打个电话就叫出来一起吃烧烤。”
林晓看着黄禄，蓦地一下笑了出来。
所以黄禄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特地把自己手上的事情给推开，仅仅为了回去送杨柳一程。
志同道合的人，始终都会在同一条道路上。但即使同行的人最后没有一起前往同一个方向，也不代表着他们会就彻底别过。
黄禄似乎把什么都看得很开，但也把所有都看得很重。
“之后一起吃烧烤得叫上我。”
“当然，你可是我女朋友，我们当然是一切行动的。”
“对了，”林晓乐完，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挑了几处重点来说：“放哥今天和其他店铺全部核对了一遍，除了少数几家诸如VNUS在内店铺之外，其他都不是很配合。”
“也是，毕竟这事儿还没开始，就拉着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全部核对一遍，换谁谁都得觉得烦。肯搭理人耐着性子回复，都能称得上是一句善人。”
“有些就是不太乐意，觉着我们事儿太多了。”林晓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皱眉，说道：“尤其城南服饰。”
“他们怎么了？”
“放哥做了很清楚的表格，包括了图片颜色选项以及对方的尺码和我们的尺码量出来的实际尺码比对，算得上是非常详尽。其他店铺都是运营直接对接，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能一次性确认过来。但城南服饰，我发给他们设计很久，也没有回复我。”
“后来我打了很多个电话，傍晚的时候，她才终于回复。”
“不过，她好像是在参加什么宴会，也没有特别认真仔细地回复。只是匆匆地看了几眼，回答了我几个问题之后，又匆匆忙忙地挂掉了电话。”林晓说到后面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些许的颓丧。
凡特斯直播室直线攀升的数据，让她信心大增。联合其他店铺来直播室推广，也正是基于此。但真当和其他人一圈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更难操作。
甚至，也还挺打击人的。
“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太膨胀了。”黄禄突然出声说了一句。
“嗯？”林晓还有些没反应投过来，不明白黄禄为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太膨胀了？”黄禄额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说道：“我竟然觉得，那些城南服饰好像也不过如此，似乎我们把他想得太高了。”
总是低着头往前，以至于都忽略了，自己早就站在了全新的高度。
曾经觉得厉害，可以称之为目标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落在了身后。那些人，似乎也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完美厉害。
“没，不觉得。”林晓看着黄禄，认真地回答说道。
“当初，你是为什么想到要联合其他店铺做直播的。”
这次的林晓，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久到黄禄都以为林晓可能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对方突然出声，说道：“挑战一直以来在审美行业制霸的欧美审美，开始搭配专门属于亚洲人的衣着。不是一年就一换的所谓快时尚，而是一套就真的能好好穿下去的。”
“我是不是，也挺膨胀的。”林晓蓦地一下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