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服饰这次出面的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少上很多，而且还是清一色的年轻女性。
电商部主管王雅婷，运营主管曾敏，以及新官上任的电商部总设计楼安娜。
在最开始促成合作的时候，林晓就和这几人有过简单的接触。比起当年嚣张跋扈的楼安娜来说，不管是王雅婷还是曾敏，待人处事都能够算得上是温和，不过也仅仅只是温和而已。一旦涉及到和城南服饰利益有关的话题，对方也能在保持温和的态度之下，做出强势的决定，甚至是步步紧逼。 反而一直听说非常不容易沟通的楼安娜，除了林晓向她确认合作款式那次，对方有些敷衍不耐烦之外，其他时候勉强也能够得上一句和气，全然没有当年掐着腰和人吵架，把人从头到尾细细贬低一通的气势。
现在楼安娜和王雅婷曾敏两人坐在一起，气势也无端地弱了不少。
“这次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服务员刚把茶水端上来，走出去带上门的时候，曾敏就率先直截了当地开可口。视线在林晓和黄禄的脸上扫过，没有分丝毫余光给同样坐在旁边的赵清然。
显然，在她看来，能对这次的事情做主的也就只有林晓和黄禄，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其他人。 习惯了凡特斯所有人都能说话发言，所有人意见都非常重要的气氛，王雅婷和曾敏无比明显的区别对待，让赵清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和无奈。原本在见到楼安娜时心底蔓延出来的些许微妙，也在这时候几乎彻底消散了。
“你们是甲方，我是来听你们说的。”黄禄微微颔首，说话时的语气相当诚恳，就差背上绑一捆荆条，把请罪两个字写在连上了。
“我们来说？”王雅婷明显也没有想到向来都十分难打招呼的黄禄，竟然有朝一日会有这么谦卑的时刻，片刻地惊讶过后，神情也带上了些许嘲讽。
“那就赔钱吧。”王雅婷看向黄禄，扬了扬嘴角，眼里却看不到丝毫笑意：“按照合同的五倍来处理，这次的运营损失费，新品泄漏的费用。这次的活动已经定下，再过几天就是正式大促，你们如果不能在这个期限内完成之前签订下的订单量的话，这笔赔偿可以后续再谈。我们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一切都可以到时候根据实际的订单量再来详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王雅婷直接却又有些夸张无理的要求时，黄禄一个反对的字都没有说，甚至还点了点头，附和道：“我觉得很有道理，都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黄禄顺从的态度，反而让城南服饰的三人皱了皱眉头。
“黄总，”曾敏神情严肃，看向黄禄，说道：“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那你请把刚才同意的条款微信发我们一下，至少留个佐证。”
“那当然没问题。”黄禄再次点了点头，拿出手机，俨然一副要发消息的模样。
不仅是王雅婷和曾敏，就连在旁边一直努力想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楼安娜，这时候也忍不住开始皱起了眉头。
在这行这片儿，待的时间稍微长一些的人，或多或少地也都听过黄禄的名头。除了能力强人缘好，什么破事儿闲事儿都爱掺和上一手之外，最主要的一点还是：烦人。 他的烦人，能人忍不住抱怨出来，却又没有办法拒绝。
这种特性在李厂哪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为了货期提前，黄禄能每天早早地去李厂那儿报道，二十四小时跟在对方后面不说，还能同时摆平撞货期的其他人，通过这样那样的方法，完美平衡一切。不仅如此，就连厂里的工人，无奈却也心甘情愿地给黄禄的货心甘情愿地加个班。
尤其是在凡特斯直播室盛起的今年。
旺季货期特别赶的时候，城南服饰的货也会放到李厂那边去做。就曾敏所知道的，都有好几次，城南服饰和凡特斯的货期相撞了。原本还能提早几天的，硬生生地被拖到了最后的死线。 纵然不会影响后续活动运营，但她向来习惯把所有人事情都做到尽量完美，胜券在握。好几次，款式正式开始售卖那天，大货才到公司仓库。
更过分的一次，新款已经报上了一个活动，数量不算太大，但对发货时间相当严苛。据公司的跟单说，上一个人把自己的货期让给了凡特斯，等他们过去的时候，机台上已经几乎全是凡特斯的货了。唯独只剩下角落里，零散着的几张机台，才开始上城南服饰的货。
新款已经开始销售，工厂这边还在拉流水线，这一切都是曾敏从未经历过，在控制之外的事情。她当时已经做好活动失败影像数据的准备了，并且开始起草就跟单失责一事进行处罚和管理改革。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货竟然全都在当晚发了出去不说，第二天一半的货完成之后还被人免费给拉到了他们仓库。
那次的活动的确安排的时间非常紧张，留给生产部的时间本身也不多。这件事情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曾敏洋洋洒洒写的几千字小论文，就这样被尘封在了硬盘里。
据跟单后来解释，黄禄在把自己凡特斯的货全部抬上机台之后，并没有就此一走了之，而是很认真地跟着他们一起，想办法先把最要紧的一批尺码赶出来。去城南服饰办公室拿面单，在厂里直接打包发货，拉着包裹去快递点……所有流程，黄禄都在参与出钱出力，同时为了避嫌，关键时刻也并不会出现。
当然，第二天叫人把已经完成了的货拉到城南服饰仓库去的事情，也是黄禄一手操办。
货期紧张的时候，向来都是各显神通。工厂总会做完的，但更需要的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做完。黄禄赶上了自己的货，却也不会让其他人出问题难做。这也是，在工厂那边周旋多年，黄禄虽然让人觉得烦人，却依旧有这么多人愿意帮他们忙的最主要原因。
曾敏自问，自己并不会为了活动，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成功并非是绝对，而是一件概率之下的事情。但在黄禄那边，似乎就成了必须和一定。
凡特斯上新速度对比很多走快时尚风的品牌店铺来说，并不算快，但胜在稳定。新款一出来，总是能抢在其他店铺之前，第一时间把销量给推起来，并且跟上后续的发货。凡特斯能有今天的位置，除了直播室的销售能力一流之外，后面的每一道程序都有过人之处。
而就是这样一个“麻烦”，竟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的，直接答应赔款了？
活阎罗怎么也不至于被一点小风浪一打，就给打回了人间吧。
王雅婷的神情顿时变得疑惑起来，曾敏和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不过嘛，”黄禄打字打到一半，停了下来，看向两人说道，“没头没尾，写起来也是云里雾里的。”
王雅婷和曾敏的神情却蓦地一下缓和了起来，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一旁的楼安娜，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茶杯。赵清然正好在倒茶，见状，手上的方向微微一转，拎着茶壶顺势就往楼安娜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楼安娜眼角余光瞟到赵清然，没来由地被吓了一跳，手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抖，刚接上的茶水在杯内荡出层层波纹，随即蔓延出来杯身。赵清然的动作还来不及停止，茶水倾泻而出，溅落在桌面之上。
“啊——”楼安娜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番。
赵清然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把水壶放下，却不曾想水壶盖子恰好被碰落，砸在楼安娜的茶杯之上，茶杯彻底倾倒，涓涓流出。一时间，桌面上茶水四溢，独属于茶水的清香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所有人的嗅觉，在这狭小的包厢之内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王雅婷看着楼安娜，没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可紧皱的眉头，显示她此刻对楼安娜和赵清然两人非常不爽。
“这位是？”曾敏看着赵清然，神情倨傲，脸上有着和王雅婷同款的不耐烦。
“赵清然，”林晓笑了笑，出声说道，“我们凡特斯的主设计。”
凡特斯主设计赵清然？
至此，王雅婷和曾敏才算是正眼看了赵清然一次。当然，这次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许。
不管什么行业领域都是同样，人情不代表一切，生意场上无朋友。上一秒是敌人，只要有利益绑定，下一秒也能走到一起。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
但强者，能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让人另眼相看。
曾敏挑眉，朝赵清然示意了下。
作为运营，她对凡特斯这位主设计印象深刻。有好几次，在同样的活动中碰见凡特斯，对方的初始数据并不算好看，但凭借着过硬的品质和版型样式，都能硬生生地杀上来。
她心里甚至忍不住想，如果这人能在城南而不是凡特斯，那他们运营的压力说不定也能小上一些。
服务员很快进来打扫收拾完，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包厢内一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林晓笑笑，率先打破了安静：“说起来，我们赵清然，和你们家的楼安娜，也能够算得上是旧相识。”
赵清然跟着客套地扬了扬嘴角，楼安娜无比僵硬地朝几人打了声招呼，心底逐渐升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