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放假休息的日子，对于旅游餐饮服装等消费行业来说，却是需要严阵以待的“大日子”。虽然元旦三天，和五一国庆这些想必起来，时间短了些，但因为靠近春节，不少人的消费欲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放大不少。
“我知道这里的人多，但没想到现在的人能有这么多。”林晓刚一走到四季青大门的附近，就被汹涌而来的人潮给震慑住了。
四季青不仅是杭州非常有名的服装批发市场，同时还是江浙沪最大乃至于在全国都能排列前三的服装交易市场。和轻纺城的布局类似，走进去都是一大片大大小小的门市。 大一些的门市，有自己的品牌和模特，装修非常豪华抢眼，乍一眼看过去，和商场里的各种品牌也差不了多少。稍微小一点的，只有十来平米的一个小门脸儿，旁边墙上铺着的铁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衣服，中间的位置则全是透明的塑料包装袋。
和通常只有业内相关公司工厂才会去逛的轻纺城不同，四季青相对有着更大更广的人流量。
各大面料供应商的业务员，或知名品牌或普通工厂的采购，线上淘宝店线下小品牌，甚至还有一些只是纯粹好奇的游客、想要买衣服的消费者……全都汇集与此，好奇地张望，行色匆匆地拿着东西跑过，面无表情地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皱眉……
凌乱，喧嚣。
完全不同于闹市商业区的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俗世烟火。行走其中，仿佛很轻松地就会被凡尘俗世给轻而易举地淹没。 不同人的不同情绪，在这里交汇，莫名地契合起来。
“之前没来逛过？”黄禄把刚买好的咖啡递了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估计是要下雪的缘故，这几天的天气都比之前要冷上了不少。刚一下车，夹杂着水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一下一下地，仿佛穿过了厚厚的羽绒服，冷得直击灵魂。
“来过啊，只不过没有节假日的时候来。”林晓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上次来，都是很久以前了。节假日好像也来过，不过应该是刚毕业时候的事情。”
林晓接过咖啡，热意从之间逐渐蔓延开来，让被冷得几乎已经快失去知觉的手，渐渐地回温了不少。时间长了，掌心还隐隐有些发烫，林晓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飞快地移开了下，随即又重新捧了上去。 黄禄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说：“你先进去找个地方站一会儿，我马上来。”说完，还没等林晓回答，他便转身走开了。
林晓还以为对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熟人，是要过去打声招呼。毕竟在这里，遇到同行或者供应商厂家的几率，简直不要太大。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案例的确不少，但对于传统实业来说，网上被人搜索后才能出现的店铺，远不如身在人潮中心能被人轻易看到的店铺要实在。不管是源头厂家还是二道贩子，通常在这里都会有一家门市，来这儿溜达堪比串门般精准。
很快，黄禄就又重新出现在了林晓的视线里。
为了平日活动方便，黄禄绝大多数时候穿的都是简单的短款羽绒服配牛仔裤，简单却透着某种莫名的活力和干劲儿。今天确是难得地收拾了一番，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呢大衣。不算修身，但剪裁特别利落干净，再加上他人本来就高，即使在这种大部分人都穿深色服装的人来人往的场合中，林晓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以及他怀里抱着的，粉红色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拿着。”黄禄把东西递给林晓，停车的地方有些远，估计是过来的途中跑了几步，略微有些气喘。
林晓疑惑地伸出一只手接过，指尖在碰到毛茸茸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你车上还有暖手宝？”林晓觉得有些稀奇，而且这暖手宝还是热的，至少也是出门的时候就充电充好的。
“嗯，”黄禄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轻微的不自在：“想着你可能会用到。” 这个答案倒是完全出乎林晓的意料，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刚才也没有给我啊。”
问出口之后，林晓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顿时有些后悔。
不应该这么问的。
直来直往打破砂锅问到底，在绝大部分时候，的确能让相处变得更加简单。但对于有的关系来说，问太清楚界限太过分明，反而有些不适合。
或者说，林晓觉得不适合。
也不想弄得太清楚。
“忘了。”黄禄对此倒是相当坦然，说：“而且和你今天的装束也不是很搭。”
林晓今天穿得也比较简单，棕色的羊绒大衣，材质和线条相对比较柔和，可经过她的打扮和本身的气质，所展现出来的就更偏向于通勤干练职场风。
卡其黑色的深沉搭配之下，突然增加一个粉色的热水袋，何止不是特别搭，简直是完全不能搭。
“又不是走秀，不用计较在意这么多。”林晓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黄禄耸了耸肩，说：“毕竟你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主播了，现在还正处于上升期。”
“被你说得跟当大明星了似的。”林晓无奈。
“不过也差不多了。”两人走进去之后，黄禄环视了下四周，说：“很多也是把这个当成成为明星的一条路。”
林晓顺着黄禄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排排的服装门市。
服装行业向来都透着一股莫名的鸡血，或者说是从源头开始，就习惯于连轴转和持续不断的加班。
机器开开关关，重新启动平时养护，需要耗费极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二十四小时一直不停地轮转。
从制作涤纶丝氨纶丝等人造丝开始，几乎所有的工厂都是实行轮班制度。一拨人上白班，一拨人上夜班，从来不停。
织布和染厂环节更是。必须要连贯，没办法定时定点下班不管，其中要处理各式各样的意外情况，也不能放着走开更多时间。
到后来的面料，服装加工，不加班在这一行几乎算是妄想。
大部分人更能够看到的，感受也是最深的，就是步行街区在店门口卖力吆喝招呼的营业员了。
而四季青这里，则是将这种“卖力”展现到了极致。
几乎所有的店里，都有几个“穿衣模特”。
普通的营业员来回吆喝应付，穿衣模特站在中间或者门前负责展示。客人有需要，想看看效果，对方二话不说就能直接换上衣服。好在市场里的暖气都开得比较足，来回频繁换衣服，也不会冻感冒之类的。
“直播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火一些。”林晓感慨说道。
这些穿衣模特，如今不仅仅只是穿着展示给路人顾客看，而是也开上了直播。和凡特斯直播室里的装备类似，不少门市的一角都会隔离一小块出来，放上三脚架和直播用的手机，美颜灯往上一打，就成了一个简单的直播间。
这远比整洁干净高大上的直播室看起来要更具有说服力，尤其是在像现在，淘宝直播打出来的旗号便是“便宜”“捡漏”。试问，有什么店的价格，能便宜过“源头厂家”呢？
林晓粗略地扫了一眼，几乎十家门市里，有七八家都有在直播。要知道，就连安洁这种，经常网购的人，也是听她大概提了几句之后，才意识到淘宝还有直播这事儿，以及直播间里的各种便利和优惠。
都还没有彻底推广普及开来的东西，竟然在这里已经呈现出了一种爆火的状态。
“毕竟这里是杭州，”黄禄笑了笑，说：“电商大本营。”
“这倒是。”
不过这里的直播，和林晓的直播，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四季青的门市，虽然也走零售，但还是以批发为主。主要目标群体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品牌，各个乡镇县城的批发商，以及各种二道贩子。比实体店零售还要更为繁琐细碎的电商，其实很多门市也不过是持随便做做的心态。所以直播对于他们来说，更主要的作用，除了引流扩大知名度之外，就是清仓。
把仓库里剩下的很少的，缺码过季节过潮流的库存翻出来，比普通售卖价格要低上一半甚至更多的价格卖出，既能够成功清仓，也能够给自己店铺增加流量，而且反正也不过是穿衣模特本身就是要展示衣服的环节。
凡特斯的主要内容是新款，几乎没有做过清仓的事情。
“清仓平时偶尔带一带，或者直接当做福袋款就行。”黄禄对此的看法倒是相当直接，说：“低价清仓卖库存，前期的确流量不错，但和我们店的定位不符。”
把直播间做成清仓专场，短时间内的流量成交量或许会攀上一个不错的小高峰，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就没有了意义。
“不如市场上扫一圈货，拉到十八线乡镇去摆夜市。”
听到他的形容，林晓忍不住有些想乐，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所面向的市场和消费人群，向来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都有各自所存在的意义。例如最开始就打算下沉市场，利用价格优势，成功把购物软件发展到农村乡镇的拼多多，同样是消费，同样是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这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只是，黄禄的野心更大，或者说更加纯粹。
虽然平时秦越越他们总是吐槽黄禄，抠门爱钱黄世仁，但在某些时刻，他又执拗得可怕。明明很多事情，可以不用那么严格，很多事情可以走走捷径，但都被他取消并且完全不纳入考虑范围之内。
赚钱，那也要是在向着想要得到的目标前进的路上赚的。
“国内的速度，还是挺快的。”林晓换了个话题，视线从四周的店铺上扫过，说：“动物纹的花型，也就外贸的订单刚开始做吧。”
相对欧美比较流行的野性和随性不同，亚洲更喜欢简约一点的风格，豹纹等能接受的人都非常有限。林晓估计至少得等国外全面流行起来了，国内才会跟上。没想到现在，抬眼望去，就已经能看到不少动物纹的身影了。
“嗯，”黄禄说到这里的时候，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赚钱嘛，当然要跑在别人前面了。”
随着现在经济的蓬勃发展，各大快时尚品牌的兴起，服装行业也渐渐地踏入了快消品的范畴。舒适度保暖性品质等要求，渐渐地不再是唯一标准，而是成为了入门标准。时尚流行，反而占据了最主要的地位。
品质好的衣服，可以穿到三年五年，可当三年五年的时候，很多人并不会选择继续反复穿下去，而是会倾向于购买当季的有流行元素的新款。
这样一来，抢占流行元素，在其他家都还没货的时候，自己家首先卖爆，就成为了众多制胜元素中至关重要的一点。
欧美向来都是时尚风向的引领者，即使风格再不适合再夸张另类，渐渐地也会同样占据亚洲市场。在这一行待久了的人，都深知其中的潜规则。当潮流风向被察觉到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了动作。
只是没想到这次，动物纹这类在国内受众实在是非常有限的元素，竟然都能这么快地融入市场。
“不怎么合适。”黄禄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圈，皱了皱眉。
说起动物纹路，最经典也被众人所熟知的，就是豹纹。但最容易被人戴上有色眼镜去看的，同样也是豹纹。
不管是外套，毛衣，还是内搭T恤，似乎一印上豹纹，整件衣服就带上了一些不可言说的色彩。
夸张和不正经。
“水土不服是必然的。”林晓点了点头，说：“先看看吧，回头和赵清然聊聊。”
赵清然平时没去工作室里坐着的时候，就经常去面料市场或者服装市场溜达，她对市场的了解已经相当成熟，最近在做的一批春装新款，出来了好几件，看图效果都非常不错。林晓不止一次感慨，黄禄挑人的眼光真是没话说。
本来这次放假，赵清然也要跟着一起过来，被黄禄轰回家去了，理由是从她开始过来工作起，就一直没回过家。最后赵清然只得不情不愿地，老老实实收拾东西走人。
“嗯，她这次是有打算做几个动物纹的花型出来，让我们挑一挑，不过具体是做在什么上走什么风格，还没有想好，得一起开个会。”
黄禄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独断专行，但在凡特斯的事情上，几乎把选择权都交到了所有人手里，而且还能做到一切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同样的一件事情，绝不会被拿出来反反复复讨论。
这几次的上新和下架，都是一次性决定的。
“赵清然丝毫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林晓一想到赵清然之前形容她自己的那些“不光彩事迹”，就止不住地想乐。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之前就跟一事无成的废物似的。”黄禄也想到了，有些嫌弃地说了句。
赵清然口中的自己，对设计这一项自己唯一擅长的事情，都一直抱着自我怀疑的心态，不自信到最后把自身都给否定掉。来到凡特斯之后，虽然很少像秦越越几人一样完全融入大家庭，但平时相处得还算不。在工作上的表现，更是让人觉得惊喜，完全不像是她口中的自己。
“还是喜欢的吧，”林晓想了想，笑着说：“感觉她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因为喜欢，才能做得好，这些是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的。”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热爱，所以才会展现出和平时完全额不一样的自己，才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那么你呢？”
人潮突然汹涌喧闹了起来，恰好把黄禄这句话给淹没了下去。
“嗯？”林晓压下好奇，没去看喧闹的方向，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黄禄。
“那么你呢？”黄禄翘了翘嘴角，声音轻缓：“你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吗？”
“下雪了！下雪了诶！”
“真的下雪了哈哈。”
“快看，下雪了。”
四周渐渐地出现了不少惊讶的轻呼，众人的喧闹顿时有了缘由。即使江浙一带年年下雪，但每次下雪却都像是迎来了什么盛会一样。
细碎的雪花施施然地落下，恰好飘在林晓的被咖啡晕染得非常暖和的指尖，顿时消散，只剩下晶莹的一点点水珠。
“你呢？你喜欢吗？”林晓愣了下，难得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道。”黄禄的回答比想象中的要快，声音了带着很明显的漫不经心：“谈不上什么喜欢和不喜欢吧，更多的时候，不过都只是被动地被推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罢了。”
只是在这个往前走的过程中，执拗地选择了自己更能接受的那一条。
细碎的雪花施施然落下，恰好飘在林晓已经被咖啡晕染得非常暖和的指尖，瞬间融化消散，只剩下晶莹的一小颗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