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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尚气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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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师父意志坚定、与路行云的决斗已成定局,韩少方轻叹口气,忍下劝解的话,牵着两匹马远远走开,驻足观望。



    路行云剑锋下摆,精神抖擞:“季大侠,实不相瞒,当日我嘴馋,留在阳翟城听雪楼的那坛酒,早被我享用干净了。所以......”



    “所以什么?”季河东屏息凝神,说话间双脚跨立,举剑过剑,暗暗摆出了架势。



    “你我约定胜者夺酒,路某既然提前占便宜享用了美酒,那么这一战就非胜不可了!”



    季河东皮笑肉不笑道:“好大的口气,你不守规矩私自夺了酒,今日在这里,我季河东就好好教教你做人做事的规矩!”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瞬间缠绕其剑,蠕蠕似蛇。



    路行云大致判断季河东的元气修为已是飞瀑阶初段,虽然与自己的静池阶后段仅一线之差,但凝气期与化气期毕竟是两个大期,相隔如山,绝不可小觑分毫。因此右手提剑,左手挡在胸前,步履慢碾,聚精会神注视着季河东。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不妨灌木窸窣,竟有一只受惊的麂子突然窜到了中间的枯燥草地。



    路行云一分神,但听仿佛撕扯布帛的“刷拉”一响,眼前血花飞溅,那只麂子瞬间为利刃劈成两截,寒芒从鲜血中劲透而出,迅猛如电,直逼自己的面门。



    这招“剑流光”路行云十分熟悉,向后仰倒,利落地闪了过去。季河东剑招迭出,连连不断,他的剑术风格偏重进攻,交手时最擅长全力以赴迅速压制尚未进入状态的对手。那时候在阳翟城外的茶铺对战陆辛红,也是这个战术。



    陆辛红手段高明,能化险为夷,谅路行云一无名剑客,如何能与陆辛红相提并论。



    然而,他却低估了路行云的策略与技巧。



    季河东是成名已久的正光府高手,路行云打定了主意慢慢周旋,因此最初立的架势便是是心传宗“清水剑”三大架势之一、主打闪避的“鹞势子”。



    路行云本便掌握“鹞势子”,昨夜又经心传宗武学小册子的查漏补缺,如今使出来,更是纯熟无比,效果拔群。



    季河东元气如泵,直出剑锋,“剑流光”纵横捭阖,流光溢彩,可是路行云有着“鹞势子”的加成,身法敏捷,招招闪避,即便偶有迟滞,也不过被刮破割裂衣衫罢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季河东屡攻不中,喘气讶异。参加金徽大会期间,他留心观察过路行云的比试,得出了路行云与自己的徒弟甄少遥武功伯仲之间的结论。谁能想到,十余日不见,路行云浑似变了个人,不但招式更加精妙舒畅,就连元气修为亦大有长进。



    “难道这小子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某些灵丹妙药对于武学修练有极大裨益,下可以提升练气进度,上可以直接增强丹田元气,算是修练捷径之一。不过是药三分毒,效果越强的药物对人体副作用亦越强,若药力不耐,很可能适得其反。故而很多有条件的练气者都在备受煎熬的瓶颈期进行丹药的尝试,但里边终归收益的人少,而且此类丹药十分珍稀,通常只有名门大派的弟子此有机会获取。



    季河东并不相信路行云有条件利用丹药帮助修练,但是除了这一点,他委实想象不出路行云的武功何以能在短期内进步神速。



    “邪门......”



    季河东的剑招慢慢乏力,路行云则瞅准机会,一翻身出三丈外,收拢架势。



    路行云通过自己曾经交手过的正光府剑客私下揣摩,毫无疑问,季河东的武学修为在甄少遥之上,但就从刚才的交手看来,未必比得上孟老方。



    “或许是我变强了?”



    路行云此念刚出,季河东已然以猛虎下山之势,再度抢招。路行云摆主防御的“鸢势子”对拆两剑,星火四溅。两人剑气相交对冲,路行云的龙湫白光盛烈,季河东的长剑那金光却变得更淡了。



    “季河东练武急于求成,过早进入了飞瀑阶,导致凝气期的基础未能夯实。”



    路行云暗想,渐渐感受到季河东似乎后劲不足。他能想象得到年轻时便享有盛名的季河东所背负的压力。



    季河东气喘如牛,手腕微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此前的种种场面。



    二十年前,他在第七届姑因禅剑会上表现突出,青光寺四院主持妙为当场称赞他“尚气轻生”,从此名扬四海。可谁又能想到,志得意满的他随后却在野外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司马轻,成为他终身难忘的耻辱。



    十年后,潜心修练的他在第九届姑因禅剑会再度大放异彩,然而回到宗门,面对的乃是被与自己年龄相若的袁飞豹击败的师父。



    当师父苏见深逝世,被誉为正光府“正光剑系”接班人的季河东茫然不知所措,几乎长达二三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最后,当宗门其他剑系纷纷起势之际,他猛然记起苏见深那句“时机未至,火候尚欠,潜心自强,徐缓图之”,下定决心极力自强,意图以一己之力将慢慢衰微的“正光剑系”重新振作。



    可惜的是,深感时不我待的季河东太过心急,忽略了“徐缓图之”这四个字。



    正光府制度,只有成为师范,才有资格去一众见习中拣选弟子,为了尽快达到飞瀑阶取得宗门师范的资格,他数年苦修,终于在三十五岁那年成功越过了静池阶。但是,原本应该飞速修练的飞瀑阶在他这里修练起来却变得极为艰难。



    整整五年,他毫无进展,顿足飞瀑阶初段不前,宗门中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心平气和慢慢打磨着自己的武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一路修练粗枝大叶,他欠下了太多的债。



    四十岁,飞瀑阶初段,不算好也不算差,还能用“耐心”一词应付,倘若到了四十五岁,仍然没有进步,季河东明白,自己在正光府的地位势必一落千丈。他太害怕了,害怕到没有人相信在那张弘毅的面孔下的心是如此脆弱与恐惧。



    “没有那小子的秘籍,我就算练到五十岁,怕也......”



    季河东心如刀绞,又是后悔又是痛苦。在他眼里,对面站着的路行云不是一个简简单单与他争夺美酒的路人,而实可谓能够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关键。



    “把我正光府的秘籍还回来!”



    季河东怒吼震林岳,剑光暴闪,出击纷纷如雨。路行云觇得他须发皆张得模样,晓得他意欲以命相搏,大为诧异。赶忙转为“鹞势子”后接闪避,准备先躲过这一波狂攻。只不过他没料到,季河东这次出招不单单用了以迅猛著称得“剑流光”,更在其间夹杂了“剑点穴”。



    同为“正光剑系”六绝技之一得“剑点穴”算得上季河东得杀招,路行云虽然避开了剑锋,但季河东那冲突四溢得剑气道道如飞针,不少打在了路行云的手臂、弹中几处穴道,几乎令路行云拿不住剑。



    路行云一面催动元气快速周转体内走脉,疏通被击中差些闭塞的穴道,一面接连后撤。若非季河东元气不足、“剑点穴”也未能练到家,无力在仓促间将路行云的穴道彻底锁死,只怕方才这一来一去,路行云已然败落。



    季河东状若癫狂,越攻越猛,路行云频频闪避,鲜有反击的机会。两人再过十余招,路行云渐渐不支,一度想用拳术贴身肉搏,出“夺锋手”卸掉季河东的剑,可是季河东“剑流光”始终不停,全身如沐剑光中,哪里能够靠近一丝半点。



    “‘尚气轻生’季河东,果真不要命。”



    路行云挥剑坚持,头前季河东的招式明明开始迟滞,却旋即恢复威力,除非他能利用玄气补充自身气息,但正光府从无修练玄气的传统,是以解释只有一个——元气消耗过快的季河东为了取胜,甚至用上了压底的固有元气,瞧他浑身通红似待在蒸笼的样子,可以肯定,他那口固有元气正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走脉,竭力汇聚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产出的哪怕分毫元气。然而照他这样猛攻不舍,元气势必供不应求,如此竭泽而渔,一旦后继不上将固有元气也耗尽,那么最终等待着他的,只有死亡。



    为了一本秘籍,宁愿赌上了性命,论凶悍,季河东犹在司马轻与陆辛红两人之上。



    “我说了奉陪到底,就一定奉陪到底!”



    路行云横下心,在闪躲的间隙,娴熟的转化了架势。这一次,他用了“鸢势子”。



    当前情况,对攻绝对攻不过全力以赴的季河东,可是一味闪避,对季河东元气的消耗并不太大。路行云非常善于在战斗中随机应变,短短眨眼功夫,他就想好了对付季河东的策略,即以守势抵挡季河东的攻势,加大对方的元气消耗,只等对方元气耗尽,再转守为攻,一举奠定胜局。



    “铮铮铮铮!”



    响亮的交锋响彻整片寂林,路行云每抵挡一次,就能真切感受到季河东那锐利的元气意欲冲击自己的脉门。但是比起季河东,他仍然耐战,巩固元气护住周身,纵然被动挨打致使气血沸腾恶心得想吐,他依然紧绷不松,季河东都撑得住,他有什么理由撑不住!



    双方勉力鏖战,各自咬紧牙关。



    人影交错,一息空隙,路行云看得清楚,季河东的嘴角渗出来血迹。



    “再打下去,他必死无疑!”



    路行云真的很想出言劝告季河东收手,但季河东剑招间不容发,哪容他抽空说话。



    “唔——”



    季河东的气息在体内终于迸散难聚,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但同一时刻,扬剑过顶,做好了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全力斩落的准备。



    路行云起手,“虺虺其雷”蓄势待发。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有一道影子从半空跃落,生生停在两人的中间。季河东正要斩下的手猝然一抖,刚出丹田的最后一口元气随之转了回去。



    “少、少方!”季河东又惊又怒,满口鲜血淋淋漓漓,“你捣什么乱!”



    韩少方两手空空,神情凄然,并不拔剑,反倒“扑通”一下跪倒在季河东的身前,眼泪夺眶而出:“师父,别再打了!”



    “你......”



    眼前就是自己的徒弟,季河东的剑高悬头顶,迟迟不动。



    “季大侠,点到为止吧。”路行云松口气,跳出一丈外,托剑在背后。



    韩少方跪在地上,垂首抽泣,深林复幽幽。



    “唉......。”



    季河东目视他良久,一口心气被打断,纵使满脸不甘,却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将剑扔在脚边,仰天长叹,显出无限的惆怅。



    “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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