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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繁华盖顶霜满行 第六十六章 犹记寒中一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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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草是个厉害性子。她本来心情不错,猛地被撞一下,好心情瞬间去了大半。待她看清对方是辰广之后,更是柳眉倒竖,斥道:“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想撞死我啊!”

    “你大半夜的,不好好值夜,我还想问问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辰广反问道。

    “就你,还敢管我?”穗草“呵”了一声。

    “我管你做什么,我哪配管你呢。”辰广的目光在穗草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穗草的肚子上,眼神里带着恶心与厌恶。而后,他快步的离开了。

    穗草见辰广直接走了,还以为他怕了,于是便朝着辰广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又哼笑着喊道:“贱种就是贱种,怂包一个!”

    辰广的步子微顿,他侧过脸以余光看着穗草。他能看见穗草双手掐着腰站在他身后,满脸都是嘲讽和不屑。

    他忽的回过头笑了起来,阴狠狠的逼视着穗草,亦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对她道:“贱种是么,呵。”怕是这世上要多一个贱种了。

    穗草被辰广的眼神给震到了,不由暗自心底发冷,可她转念一想辰广那卑贱如泥般的出生之后,又不怕了。一个贱奴与落了罪的歌妓生出来的贱种而已,那身份比她这个奴婢还要低贱。可再想想,这样一个卑贱的人却得了天大的恩赐,大人竟收他做了弟子,并亲自教他念书。那样卑贱的人,为何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他怎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他凭什么?!

    穗草的表情变了又变,不过辰广没有兴趣站在冷风看她变脸,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离开了。

    穗草气的再次呸了一声,心里咒骂着。

    次日清晨,辰广正在弯着腰打扫马厩,忽的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发髻,狠狠的朝后面扯去,后将他的头摁在马厩的木栏杆上。

    来人是博泰身边的一个壮仆八魁,这些年辰广没少被此人殴打。辰广见八魁又来打他,便冷冷的笑了起来,心里明白,定然是穗草去告了状。八魁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有的是力气,胳膊又粗又壮,拳头捏起来打人时就像是被大石头砸中一般。辰广身材细瘦,打也打不过,每次只有挨打的份。

    所幸为了不被范蔑发现,他从不打在他的脸上。

    一通拳打脚踢之后,辰广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因为被打到了胃部,他不受控制的干呕了数下,眼角泛起一丝微红。他喘息着,恨恨的看着八魁道:“你今日又打了我二十八下。”

    八魁蹲下身来,用巴掌在辰广脸颊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那力度控制的正好,又不会把人脸打红了留痕迹,又侮辱性十足。他瞪着眼睛揪着辰广的头发,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小子还敢计数,怎么,还打算还回来是不是?”

    辰广被迫昂着头,冷笑了起来,道:“到今日为止,你打了我近千下,我都记着呢。”

    八魁哂笑道:“我就是打了你,你又当如何?”

    辰广没有说话,只用一双含着恨意的眼睛看着八魁。

    八魁对着辰广的脸呸了一下,以唾吐其面,道:“幸亏你没说话,不然非得把你往死里打。”说完,他再一次重重的将辰广的头磕在地上。

    辰广仰面躺在地上,两排牙齿不断打着颤儿。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恨。他恨,他恨这里一切,所有的一切,人也好,物也好,甚至是一草一木一花,他恨,他都恨。

    突然,一把扫帚摔到了他身上,另有一个小仆嘲讽的道:“你躺在这儿干什么?到扫个牲畜棚子都能躺下,呵,真是个贱种,赶紧给我起来,夫人让你去院里打扫积雪。”

    辰广颤着声音“呵呵”了两声,若说这个府里他最恨谁,那于氏首当其冲,他在府中的一切遭遇都源自于于氏的不喜。昨日根本没有下雪,哪里来的积雪,怕只是旧把戏重演罢了。果然,等他到了侧院之中,原本好好堆在树边的积雪全被人挖开,便铺在院中,又被泼了脏水,弄得黑漆漆脏乎乎的。

    范蔑晨起之后,收拾妥当后便准备出门。今日他与范吉射有要事需商议。经过侧院时,他看到了辰广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碍眼的扫帚。辰广一见到他,立刻缩回院里,抱着扫帚就准备跑开。

    范蔑紧紧的皱起眉头,在背后叫住了他。

    范蔑道:“我已经看到了,跑什么!”

    辰广停住了步子,身子僵硬的转回身来。“先生。”他低着头喊了一声。

    范蔑蹙着眉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辰广冷清清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为难的表情,他顿了顿,中规中矩的答曰:“回先生,是扫帚。”

    范蔑蹙眉问:“我知道是扫帚,我问你,你拿扫帚做什么?”

    辰广顿了顿,苦笑着道:“回先生,拿扫帚自然是扫院子。”

    范蔑拔高声音问道:“谁让你扫院子的?你是我的弟子,又不是仆婢下人,谁让你扫院子的?”

    辰广垂下眉眼,低声道:“是,是夫人吩咐的。”

    范蔑对于氏的所做作为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往常不撞到他眼上,他便只当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因他知道,于氏心思毒,若是他过于偏袒,对辰广反而不好。不过眼下,当自己的弟子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如仆佣一般的垂着脑袋、抱着扫帚,他心里的火气便忍不住往上冒。况且,辰广于他,并不仅仅只是弟子。

    范蔑沉着脸问辰广道:“你可知自己并不是下人,而是我的。”

    辰广点头:“知道。”

    范蔑道:“既然知道,为何要干下人的活?府里的仆婢可不算少。”

    辰广垂着头低声道:“乖乖干活才有正常的饭可吃。”

    范蔑蹙眉再问道:“你的饭食不是与博泰是一样的么?”

    “如何能一样呢。博泰兄乃是夫人所出的嫡子,而我不过是身份低贱之人。若是不乖乖把交代来的活干活,轻则饭里掺沙石,重则往里加馊水。”辰广扬起脸,呵然一笑,同范蔑道:“多少年了,我一直过着如此这般的生活。先生,我叫您一声先生。先生可代父,我从小便视您为父,既然为父,您又为何从不庇佑于我呢?”

    范蔑闻辰广此言,一时间竟不能语。

    辰广垂头笑了笑,道:“先生,您若是仍不庇佑我,我便只能继续打扫院子了。”说着,他抱着扫帚就要回到侧院之内。

    范蔑一把夺过辰广怀中的扫帚,扔到了地上,低声怒叱道:“不许你再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他说完看向辰广,竟发现辰广正捂着胳膊一脸痛苦的样子,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色十分难看,甚至有些惨白。

    范蔑觉着自己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怎会露出如此表情。他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拉起辰广的衣袖,只见辰广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好几块。他又拉开辰广衣服的前襟,只瞧见胸口上也有淤痕,这明显就是被人打的。

    范蔑看了之后,勃然怒道:“是谁打的!”

    “如若先生不能真的把我放在心上,告诉您是谁打的也没什么用。先生惩罚了他们,可日后他们便会加倍的在我身上讨还回来。怪只怪我身份过于低贱吧。”

    “谁说你低贱!”

    “我不低贱么?我一个贱奴之子,母亲又是一个被各家转来转去的歌妓。人人都说我是贱种,爹贱娘也贱。”辰广道。

    范蔑突然打了辰广一巴掌,吼道:“你不许如此说!”

    辰广触了触自己的脸,低低的笑了起来,道:“可我所言,难道不是事实?”

    范蔑也很后悔刚刚打出去的这一巴掌,他握了握手掌,道:“我要去范邸,我跟我同去。”

    范蔑自从跟了范吉射,府中富裕了不少。范吉射对自己人一向大方,时常会赏赐钱帛财物。如今范蔑出行已经配了马车。

    马车上,辰广只垂眸不语,而范蔑的心里亦着实很乱。马车在路上时而颠簸,范蔑看着辰广,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似乎努力的想要从这张单薄的面庞里寻找出一丝关联的影子来。

    可辰广长的和她真的一点也不像。范蔑收回了目光,心里默默长叹。

    这或许是为了惩罚他吧。

    马车慢慢行驶在王城大街上,一段时间之后,马车停在了范邸侧门处。

    范蔑持腰牌入府,辰广跟在其身后。辰广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范邸的情况,范邸的豪奢、范氏对人的冷情与残虐,这些他都历历在目。自从先生跟了主公后,他亦常来范邸,尤其是同鲜虞女联络之事都是他负责来回传话与跑动。因此,对于范邸他如今也算是熟悉了。

    范邸这个地方无处不透着豪奢,他走在之中,心里难免生出羡慕与向往,同时他也深深地惧怕着这个地方,因为数次往来,他作为一个外人,已经见了不少血。

    每一滴血都属于不同人。

    他心里清楚这些贵族有多高傲,有多冷酷,在他们眼里,普通人的命怕是还不如窗边一朵花来的金贵。若有花瓣落下,呵一口气,便能让其飞的无影亦无踪。

    不过,他想,也不是所有人都那般无情,至少有一个愿意给他一点暖。

    他心里清楚,那一点暖于她,什么也不算,可于他,那一点暖是他自记事以来得到唯一的一点点关怀。

    真的只有那一个人,世上只有那个人,肯在雪里给他一捧温暖。

    每一次辰广来范邸时,都会暗自期盼能够再见到那位贵人一次,可每一次都没有见着。

    这一次,他亦是如此期盼着,全心的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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