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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郡守忽至所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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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边城石邑。

    石邑有河,名曰滹沱,而滹沱之南有山,名叫封龙山。封龙山西倚太行,东接平谷,群山连绵数里,蔚然壮观。

    眼下正是数九寒冬,天地苍茫一片。

    晴雪日,穹云浅淡日光寒,北风切切,皑皑白雪满山。寂寂深林间,松柏繁茂遮天。清冷的日光从枝桠间透进来,落在蓬松的絮白之上,雪光映映。在一处光斑之下,一只野雉鸡正啄食着一堆干谷子。谷从何来,野雉鸡并不考虑,遇到了,只管吃就好。是否是圈套,此一问从不现于野物脑中。

    子稷荡着双腿坐在大柏树的粗枝上,正用一把匕首削着一根树枝。他将树枝削成一头尖的弩箭状,卡入弩箭之中。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仍在吃个不停的野鸡,子稷眸子微凝,将尖刺一般的树枝弩箭瞄准它。

    弩箭个头虽小,但劲却很猛。

    “咻——!”利箭破空,直朝猎物而去。箭尖自雉鸡的左眼入,脖颈位置出,狠狠的将之钉到了雪地上。

    子稷轻轻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他落地时两膝微弯,左手轻撑雪面,稳当当的,动作不摇不晃,十分利落。野雉鸡此时还未死透翅膀正抽搐般的颤动,子稷用手在野鸡脖子上一掐,两骨错位,野鸡的立马颓了下去,不再动弹。之后,他又以野鸡为饵,诱来了一头野狐狸。野狐比野鸡机警,匿身于灌木丛中许久方肯现身,但只要抵不过诱惑进入少年的围猎圈,就绝对逃不过空中那飞来一箭,又快又准又狠,任它平日有多灵敏,都逃不脱。

    提溜着猎物,子稷下了山。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集市。野狐皮毛色不错,换了不少钱,可买药。如今他们租住在一户农家里,那里位置虽偏,但远离主城,倒是方便鲜虞人养伤。

    往回走的时候恰逢石邑邑守的车驾从府门而出,街上的百姓急急忙忙的往道两边避让。油亮矫健的黑马拉引着黑漆大轮的轺车匆匆而往,赶车的舆人不断地挥鞭促马向南朝城门方向去。端坐于轺车之中的邑守抿唇皱眉、神色严肃,车后一队兵士披甲持矛、跑步跟进。

    子稷压低了狐皮风帽,遮住半张脸,随着人群退到了路边,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石邑系晋国北部边城,紧挨着鲜虞。近些年两国之间攻伐不断,这里的百姓皆苦于兵役。战时,他们提刀为阵前卒,战后,他们则卸甲做回农家郎。前一阵子大败鲜虞,他们终于得缓一口气,可安心休养数载,但长时间心弦紧绷,让他们变得心思纤敏,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总怀疑是否是战火重燃。

    车马渐渐远去,百姓们遂三五成团,兀自议论。

    子稷拎着几包药材站在一处屋檐底下,看着那队车马在视线中逐渐变小,他方收回目光。适才他留意了那邑守的打扮,冠正衣整,挂玉携剑,服饰庄重妥帖,符合对上之礼节,想必是赶着去接见一个地位较高的人。暗中细细推想,石邑怕是有要紧人物前来。石邑一地是隶属于上地郡的,而上地郡辖于六卿之一的赵氏本宗,推算时机与来意,略一沉吟,很快一个名字浮于子稷脑中。

    子稷乌眸转冷,指节忍不住狠狠捏紧,用力向下整了整风帽,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快步离开了集市。他一路上眉关紧锁,思绪重重,不知不觉中就回到了租住的院落门前。

    院门微敞着,药香与劈柴声随着北风从柴门隙缝间飘出来,萦绕在人的鼻尖儿与耳畔,涩涩微苦、笃笃声繁。一瞬间心安。篱笆墙外堆着几个雪堆,门梁顶下凝挂着数道冰棱子,在冬阳下,闪闪的发着光辉。子稷在柴门外站着,嘴角扯起一个极浅淡的笑,同时却又轻叹一口气。

    推门进院,师弟子固正挽着袖子忙着挥斧劈柴,听见有人进门,偏头看了一看,见是他,便直起身温煦的笑道:“师兄回来啦。”子固长得虽冷肃,但笑时却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师兄!”子璋原本百无聊赖的坐于屋前的台阶下,托着腮替师叔盯着药罐子,但他见到子稷,眼睛瞬间一亮,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笑嘻嘻的向子稷伸出手:“吃的。”

    子稷毫不留情的朝子璋的手掌心儿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出息。”

    子璋吃痛,龇了龇牙,但依旧笑嘻嘻的,理直气壮的道:“你们又不让我出门,除了口吃的,我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子稷眉头稍挑,往子璋脑门儿上又敲了一下,扔给了子璋一个荷叶包,里面鼓囊囊的,还热乎着。子璋极开心的接过,迫不及待的立马打开。

    子稷问他:“师叔呢?”

    子璋一边撕着荷叶包,一边往里屋的方向偏了偏脑袋:“勒都那里。”勒都,是那个鲜虞人的名字。

    屋子坐北朝南,阳光从芦苇编制的幕帘中撒进屋内,在案桌以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沐着光,勒都穿着件宽大的青麻衣衫坐在床沿边,低着头塌着腰背,散着一头乱发,半阖着眸子沉默无语。师叔小神农薛献站在勒都的身前,一只手背着,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勒都肩旁,两人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对话。薛献站在暗处,勒都坐在有光的位置,浅金色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轮廓更加清晰。他的五官不同于中原人的平淡,较之更加深邃挺立,是很好看的,但此时呈现与人前的则是一种枯瘦而衰败的颓唐。

    勒都的身体已经垮了,垮的彻彻底底。他原本骨骼高大,肌肉健壮,但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就瘦的见骨,几乎脱了型,原本结实的手臂如今像根枯木柴火。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条串着玛瑙石的彩绳子,这是他最珍而重之的东西,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许碰。那绳子一看就是鲜虞之物,花结繁复,配色明艳,勒都曾与他提起过,那是他最喜欢的姑娘编与他的。此时,勒都的右手附在左手腕上,拇指轻而珍视的摩挲着彩绳上的玛瑙石,仿佛正在抚摸心爱姑娘的头发。

    薛献见子稷进屋,浅叹一口气,将手收回。子稷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勒都,只觉着今日的他比之前更加颓丧了。询问的看了一眼师叔,师叔闭上了眼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莫要多问。

    子稷心里也有数,稍稍颔首,随着薛献一道出了屋子。

    到了院子里,薛献对着日头长叹了一口气,问子稷道:“叫你买的药可买回来了?”

    子稷将手里拎着的几包药材呈过去,道:“都买回来了。师叔,可是勒都大哥想离开?”子稷口中的离开,自然不是回鲜虞,而是深入晋国去做一件险事。

    薛献将药材接过来道:“他有这想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他如今的身体,不过是无畏送死而已。”他打开包裹用的葛麻布,将药材拿出来看了看,赞了一声道:“嗯,不愧是名川大泽孕养出来的药物,成色上佳。”

    子稷看着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道:“我看,他也许并不怕去送死,他怕的是什么都没来得及没做却死了。”

    薛献抬起头,扬眉看了子稷一眼,淡笑道:“你倒看的明白。”

    子稷淡而浅回笑了一下:“那师叔,怎么办呢?就这么让他走?”他的眼神顺着房檐看向天空,似乎问的有些心不在焉。

    薛献道:“腿长在他的身上,命也是他自己的,且由他去。”

    子稷微微舔了舔干裂的唇边:“既如此,那当初救他又有何意义?”他似乎在说勒都,但其实话中藏话。

    薛献素知子稷心结,也知他此刻问的其实是他自己,他不点破也不能点破,否则少年的心上将又是血淋淋的一道口子,于是薛献只回答摆在面上的那个问题,道:“他现在还活着,能思能虑,这不就是意义之所在么?我们遇见他,救下他,靠的是缘分。救活他之前,他的命是属于我们的,受我们操控。可现在医活他了,他的命就是属于自己的了,随他去,不然,抱憾活着,这一辈子也没什么乐趣。”

    子稷仍是望着天,没有再说话。

    天很蓝,湛蓝,蓝的冰冷、通透而又萧杀。

    至午后时分,邑中有数名小吏驾马巡街,在集市与百姓聚居之地高声通告事宜。

    “明晨,郡守大人将抵至我邑巡查,闲杂人等休莫在街面上闲晃。倘若冲撞,必有重责!”

    薛献租住的农舍屋位置较偏,待这句话传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半落。彼时薛献正握着一卷书简在窗根儿下看书,闻声他站了起来,双眉紧紧蹙起。“怎么会这样巧。”薛献想到子稷那边,心里暗道不好。他放下书,立马就往后院去,刚走到门边,便听见一声噪响。脆闷闷的声音,似乎是水桶翻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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