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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挚只小憩了一会儿, 天便亮了。
殷灵均从不给他安排固定的课业, 反正他的身份在殷灵均那儿也算不得秘密, 这种形式化的东西就是演给道尊和其他同门看看。有时候众人都需要上的治疗课，他也可以随意缺席。
他漫不经心地穿好黑靴, 正要起身，房门却被推开了。
沈挚抬起头，便见殷灵均披着平日里只有出门才会穿的雪白斗篷，站在门框边缘, 唇色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仙尊垂眸看了他一眼, “醒了？”
沈挚淡淡道，“嗯, 要不我睁着眼是在梦游吗？”
殷灵均怔愣了一下，却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棒，依旧用极其平和的声音道, “既然醒了, 便起来吧。我们需要出去一趟。”说完, 他不等沈挚把诧异的神情收好, 就缓步走过来将一个东西轻轻放到了桌上。沈挚瞥了一眼，认出了那是四景门弟子们用来进出山门的玉牌。在四景门, 所有弟子每一次出行照理说都需要找长老要这玩意儿，殷灵均竟然直接给他了。
沈挚看着那玉牌, 问, “去哪儿？”
殷灵均：“扬州宋家。”
“去宋家？”沈挚站起身, 皱了皱眉, “是因为宋微远？哦，说起宋微远，我就想起来了，我昨晚想看看出了什么事，仙尊为何不让？”他说着说着便抱着手臂，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殷灵均或许是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别人记性也不好，在听到他提起这事后，向来寡淡的神色里显出了几分诧异与茫然。“可是……那是……”他说话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眼神也越来越黯然，最后吞吐了半天，只一字一顿地道，“你不喜欢的。”
“嗯？不喜欢什么？”沈挚面无表情地道，“前尘旧事我在百兵窟里看到过一些。仙尊与我不过前世道侣而已，自然不牵扯到今世。不过，如今这个契印用处既然这么大，不用白不用。仙尊明白我的意思吗？”
殷灵均低声道，“嗯。”
他看起来乖乖巧巧的，还有点委屈。让沈挚莫名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街头欺凌小姑娘的恶霸，不自觉地收敛了些冷漠的语调，道，“那仙尊现在可以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了吗？”
“宋微远的身上有龙鳞。”殷灵均淡淡道，“所以仙尊才让我过去看看。但我看了后，发现那并非是真龙的龙鳞，而是一种半妖的鳞片。这种妖，蛇身龙头，算是化龙的失败品。”
“原来如此，”沈挚见他都说到这儿了，索性坦然道，“我就说怎么追他出去时看到了龙王庙。”
殷灵均看了他一眼，“你追他出去？”
沈挚眯了眯眼，“是。宋微远才真的跟梦游似的，打伤了几个弟子后就跑到了山门外头，然后进了一座龙王庙。”
殷灵均道，“道尊从未向我提过龙王庙。”
“那是因为他一出来，龙王庙又不见了。”沈挚笑道，“师尊，这半妖为何要建龙王庙啊？”
殷灵均摇了摇头，“不知。但是，宋微远的尸身需送回扬州宋家。”
沈挚听到这话快速地眨了眨眼，道，“宋微远死了？”
殷灵均道，“昨夜道尊将他带到水月殿后，他忽然七窍流血而死，倒地之时鳞片从衣服里掉了出来。杀人既然不是宋微远的本意，此事仙督便不会管。为了探知半妖鳞片从何而来，道尊让我带着他的尸身去扬州。”
沈挚沉吟了一阵，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蓦然扬起，笑道，“师尊，这宋微远的尸身现在在哪儿？”
每次他一这么笑，殷灵均就想把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捂住，但他终究是条内敛的龙，只有些警惕地道，“在主阁外。”
“我去看看。”沈挚这人，一打什么坏主意，动作就比平时快许多，不过一会儿便走到了主阁，此时，寒池边上的确有一个被白布盖着的人躺在那儿。他忽而想到，宋微远也是金丹期，虽然只是金丹中期，但他的尸骸与自己相比，灵力并不会差多少。只要他再用点符咒和血……没准能瞒过月明。
然而他正要伸手触碰那具尸体，一个白影就挡到了他身前。殷灵均看着他伸出了一半的手，淡淡问道，“要做什么？”
“借宋微远的尸身一用，反正他一死，身上的邪气就化为乌有了，师尊留着也没用吧。”沈挚收回手负在身后，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殷灵均道，“道尊托我将他送回扬州。”
“我知道。”沈挚的眉头微微一皱，道，“但师尊就算不送，道尊又能怎么样？他李淮风这些年要你做的事还不够多？缺这一件也没什么。”
话音一落，他和殷灵均都是一怔。
沈挚之所以怔愣住，是因为这最后两句是他脱口而出，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的，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说这话，听起来就像在为玄鳞仙尊谋不平。为了掩饰尴尬，他轻咳了几声，道，“罢了。既然仙尊不同意，那就算了，我自己再想办法吧。”
“出什么事了？”殷灵均的眸光沉静了下来。
“道尊怀疑我还没死，要让月明长老挖了我的坟看看，如果我不找一具灵力和我类似的人的尸体填进去，重生的事就会暴露。”沈挚面无表情地说完，见殷灵均的脸色忽然像覆了层冰雪般冷冽得吓人，便略为疑惑地挑了挑眉补充道，“抱歉了仙尊，我本不打算污了仙尊的耳朵。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让李淮风知道我……所以在去扬州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墨州。”
“你不用管。”殷灵均道。
“……啊？”沈挚怔了下，因为殷灵均很少用这种极为冷硬的语气同他说话。他以为是自己不经同意就想挪用宋微远尸身的事让殷灵均生气了，霎时扭过头沉默不语。心里却也觉得自己奇怪，明明他向来我行我素，做任何事不在意旁人怎么想，可殷灵均一对他语气重了那么点，他就觉得……不大高兴。
“你先去吃东西，阿女阿男已经端来了，就在主阁。”再同他说话时，殷灵均的声音已经缓和了一些，却像是压抑着一层别的情绪。
“哦。”沈挚慢慢悠悠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他就听殷灵均在身后道，“不要动宋微远的尸身，这件事我来解决。”
沈挚的脚步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如果殷灵均出面同李淮风说，李淮风绝不会不给他面子，可是……他会怎么说呢？
他走进主阁时，阿女阿男正坐在殷灵均的塌上，两人的腿都够不着地，只能一甩一甩的，颇有孩童心性。他们见门响了一下，都以为是仙尊来了，一声“仙尊”即将脱口而出时，又被沈挚的脸吓了回去。
不过这次沈挚没搭理他们，他坐到桌前，目光落在散着人间烟火气的菜肴上，心里却还是不安。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如今他做任何事都想要亲力亲为，只有这样才觉得踏实。阿女想走上前给他递碗筷，被他那冷漠的眼神看了一眼后，动作登时滞住了。
“愣着干嘛？给我。”下一刻，那双眸里便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戏谑，真真如变脸一样。阿女看得瞠目结舌，递过碗筷后便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沈挚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道，“你们还真的会烧饭啊……”
阿女道，“不，这是……”
“轰！！！”
她还未说完，一声巨响忽然从主阁外传了进来，沈挚眉心一凝，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却见主阁前的石板地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还冒着寒气。主阁前的石柱被人砍成两段，其中一段已经没入了寒池，这些石板上的水，想必就是寒池里溅出来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站在寒池边上，凝视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水面。听见有人出来的声音，些人似乎吓了一跳，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宋微远？！”沈挚愣了一下，就追了上去。
即便只是看到一个背影，沈挚也能确信宋微远已经不是活人了，如今这样，只可能是尸变了。可他跑的却是异常敏捷，就连沈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追到他，他一个飞身落在宋微远身前，脱手便是一张定身符篆。然而宋微远却躲过了。尸变之后，他的指甲就变得又尖又长，直直地刺向沈挚的面部。沈挚矮身躲过，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匕首，银白色的金属光芒流转在匕刃上，映出一双冷淡的桃花眸。
“想跑？”
匕首刺穿了宋微远的胸膛的刹那，他的脚步便不再移动了。沈挚松开匕首，正要念安抚尸变的净魂咒。下一刻却见宋微远的眼球忽然翻了翻，瞳孔里再见不到半点黑色。沈挚心觉不对，刚退开几步，宋微远的周身已经蹿起了滔天火光。
熊熊烈火将这具尸体烧得一干二净，骨灰洒落一地。
最后只剩沈挚那把叫做“一次”的匕首，因为不熔于火，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挚退得够快，没有被烧但，但他还是被惊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地面，满地的骨灰随风而动，有一些甚至沾到了他的黑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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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灵均从李淮风那儿回到主阁时，一推开门，便看见沈挚正捧着一个白坛子坐在桌前。
如果殷灵均记得不错，这坛子是阿女用来腌萝卜的。
踏过门槛后，殷灵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坛子，半晌后缓缓问道，“宋微远的尸身呢？”
“这儿。”沈挚颇为潇洒地拍了拍那坛子。
殷灵均没再看那坛子，而是凝视着他的脸，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自燃了。”沈挚说的轻描淡写。
“自燃？”
“对，这是他的骨灰，师尊如果不信，可以打开看看，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别打开，里头都是腌萝卜味儿，我让阿女阿男帮我拾掇的。我想，应该是有人在他身体里埋下了自燃符吧。不过埋下了也没用，我差不多猜到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沈挚转了转匕首，歪头一笑，站起身道，“他只是傀儡罢了，不是真正的宋微远。”
“傀儡？”殷灵均用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从何得知？”
“宋微远尸变了。”
殷灵均道，“尸变？”
“对。修真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所有出生在仙门世家的人，自幼便会被种下净魂咒，防止死后灵力无法全散，导致尸变。”沈挚道，“但操控这具的傀儡的东西肯定不知道这个，妖怪终究对人类不够了解啊。”他说着说着，还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他这副故作惋惜的样子，若让妖怪看见了，必定要气得吃了他。殷灵均却忍不住勾起嘴角，温声问道，“你不告知道尊吗？”
“不用。”沈挚摆了摆手，“我想，真正的宋微远应该也死了吧，但因为活人不好操控，所以那半妖才选了用傀儡。既然如此，我们就带着这骨灰去扬州。”
殷灵均道，“为什么要带着傀儡的骨灰去？”
“师尊，这次随着宋微远一起来的，不是还有他们宋家的仙卫吗？”沈挚无奈地解释道，“宋微远是不是傀儡，有没有尸变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信我，不代表别人也信我。万一他们咬死了是我们故意害死宋微远，还说他只是傀儡。要怎么办？”
“宋微远死在哪儿，都不能死在雪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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