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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满很郁闷,老酒都多喝了两口,一线喉,火烧火燎的,心情没怎么变好,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就刚才,他费七八力的一通讨价还价,结果呢?
二十条小黄鱼,一条没少!
这是讨价还价吗?都不知道费那力气干啥。不如办了黑大头,能省金子不说,还能讨个好名声,说不准还能升官发财。
曹满晃晃脑袋,挥散了心中的小九九。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纯爷们,说话一个吐沫一个钉,尽管其他人都不认为他是个爷们。
木柴在篝火的燃烧下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红的篝火驱散了附近的黑暗,也驱走了夜的寒凉,青烟袅袅升起,如真似幻。
药膏的作用真是神奇,这会儿曹满已经不再感到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就是味儿实在是......冲鼻。
太臭了哇!
曹满的适应能力不错,臭习惯了,也就觉得不那么臭了。
段虎坐在上风口,烤着篝火喝着老酒,将养一下精神,酒坛刚放下,曹满挠挠耳腮,话来了,“虎爷,这些年你闯荡在外,学的就是盗墓......不,是倒斗的手艺?”
曹满滴溜一眼段虎,赶紧改正了说辞。
盗墓太难听,是臭贼、烂贼、缺德贼,倒斗不同,是民间艺人,听着顺耳,形象高大,还能蒙外行人。
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顾了对方的面子,也能给自己留下个好印象,瞅瞅,曹满多会说话。
“你说呢?”段虎反问道。
还是这调调,答非所问。
能好好聊天不?
“虎爷,我有一事不解。”
“不解就问,嘴长在你脸上。”
这是实话,嘴不长脸上,长哪?
曹满喝口老酒,火辣辣,热腾腾,能把肚里的邪火冲散。
“倒斗艺人都会降魔伏妖的本事吗?”
曹满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记得这些年,单单麻县这块地儿就抓了不少盗墓的贼人,抓一个毙一个,抓一对毙一双,其中就有着他的功劳。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盗墓贼一个个贼头鼠目不说,哪会什么伏魔驱邪的能耐?要说身怀异术,倒也不是没有,打洞掀棺撬板,无所不能,无所不及,往往一个逼仄的盗洞,就能盗取一座老坟。
不错,正是细长狭窄的盗洞,狗钻合适,放人身上......
咋钻进去的?
曹满试过,凭他的体型脑袋能过去,肩膀过不去,硬挤进去,很可能被夹萝卜,进去出不来。
可那些盗墓贼呢?
明明有的体型比他还坨,却能轻松进出,听说这叫缩骨功,不仅能缩骨,还能缩肉,拉长变短不在话下,能人啊!
段虎淡淡地看着他,“想知道?”
又是这句话,真稀罕,不想知道问你这黑大头搓球。
曹满点点头,但没出声,话多错多,还能惹一身骚。
难得的是,段虎没继续调侃,而是接着说道:“那是因为门派的不同,一般的倒斗艺人属于文盗,而像我这种艺人,则属于武盗。”
文盗和武盗?
文武大盗!
曹满睁大眼珠,眼中冒起了求知若渴的小星星。
段虎授业解惑着,“所谓文盗,讲究的是文绉绉的倒斗方法,偏重于风水奇阵,寻金点穴这类倒斗秘术,学识渊博,博古通今,就是作法太过斯文,属于倒斗界的娘子汉。”
娘子汉?
噗!
曹满听着发乐,能冠以这名儿,可见段虎是多么的不待见对方。
“文盗在乎的是技巧和经验,从古至今最为出名的有四派,分别是摸金、发丘、搬山和卸岭这四派,虽然每一派的做法不同,但是都属于文盗。”段虎继续说道。
“文盗与武盗不同,规矩繁冗,花花肠子太多,什么时辰、吉位、古墓建筑、命格气运......”
“不可否认,文盗是有着过人之处,在寻找墓穴位置这方面堪称一流,然而在下斗破煞这方面,却又入了末流,故而倒斗界有这么一句老话,分金定位在文昌,下斗破煞靠武曲,如果把文盗比作老鼠,谨慎小心,那么武盗就像老虎,气吞山河。”
曹满摸摸鼻子,老鼠,老虎?
要不再来句,傻傻分不清楚?
去你的黑大头,明明都是盗墓的,还埋汰对方,心眼子真坏。
老鼠又咋了?知道不,老鼠打洞天下第一,有本事你让老虎打个洞试试?
不怪曹满不忿,谁让段虎叫他耗子呢?
耗子老鼠是一家,生的崽儿能打洞,跟老虎不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曹满的心思段虎不懂,他接着说道:“本来呢,倒斗界文武不分家,文武兼备才是正统,然而术业有专攻,后来便慢慢分成了文武二盗,而我,便是武盗的艺人。”
曹满点点头,文武二盗,秀才和兵,秀才讲理兵讲浑,不分家才怪。
顿了顿段虎又说道:“如果说文盗艺人注重的是外力,诸如风水布局、观天定位、寻龙点穴这些方面,那么武盗艺人则注重的是内力,玄法秘术、降魔伏妖、驱邪破煞......”
听到这,曹满懂了,倒斗界其实就是个发死人财的贼窝子,贼窝子很大,但贼多肉少,这不,窝里斗了吧?还分出了文武二派。
闲着没事蛋疼,叫人看不起。
又一想,好在这些年遇到的都是文盗,抓起来不费劲,一薅一个准,一打一个趴,真要遇到个武盗出身的贼人......
曹满偷着瞅了一眼段虎,擦了把额头上的小汗。
“瞅啥呢?能瞅出虚汗来。”段虎眼睛可尖着呢,跟鹰眼似的,扫一下都能令人心里发瘆。
“呃,没啥,只是我在想,倒斗是重罪,逮着就枪毙,虎爷,你干哪行不好,怎么就入了这个偏门呢?”几句话,完美的掩饰了曹满的心虚。
段虎仰视苍穹,良久没有作声。
瞅瞅,亏心事做多了,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劝人善吃饱饭,苦海多难不如回头......
忽然间,曹满正义感爆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劝这位迷途的羔羊。
不是羔羊,是山熊,黑不溜秋的黑山熊。
“虎爷,听我一句劝,倒斗这门行当真不是糊口的营生,危险不说,还损阴德,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如弃暗投明,你放心,今后跟我混,有我一口饭吃,你就不会挨饿,我们兄弟俩......”
曹满很自信,现在更自信,不为什么,因为底气足,常家这么大的产业,即便是野鹌鹑,也能催成个金凤凰。
在他看来,如果能拉拢段虎的话,无异于多了条左膀右臂,有黑脸跟在他左右,以后谁敢惹他,谁惹谁跪,不跪不服。
可惜小算盘打得再精明,黑脸终究是黑脸,想变白脸?
不可能!
这就叫黑白分明。
“你懂个球!”一句话,段虎打断了曹满的小心思。
曹满气憋,能好好说话吗?
敢情自个儿苦口婆心的劝人从善,到头来就劝了个球,尼玛玛,真气人哦。
“虎爷,那请你解释一下,如何才能懂这个球呢?”曹满赌气的问道,他倒要看看对方如何回答。
“球是圆的。”段虎淡然而道。
咳咳......
曹满急咳两声,被口水呛到了。
真稀奇,球不是圆的,难道是方的吗?
老子不仅知道球是圆的,还知道球可以踢可以拍,花样多着呢。
“虎爷,这话说的没意思了吧?”
段虎点头,“我也觉得没意思。”
还真的没意思,两个没意思的人凑一块,能有意思吗?
曹满觉得,他就不该跟段虎聊天,心真累。
又闷了两口老酒,曹满有了离开的打算,不等起身,段虎的话来了,“耗子,你是不是瞧不起倒斗艺人?”
话题有些尖锐,看得出,刚才的劝言非但没有起到正面效果,相反,引起了对方的反感。
“虎爷,你多心了,我可没那个意思。”这话必须解释清楚,否则依着段虎的性子,谁知道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段虎抬手,将一块烧柴扔进火堆,溅起的火星随着青烟缭绕而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仅是你,绝大部分人都看不起干我们这一行的艺人,说我们是贼,是偷盗者,掘坟盗墓,丧尽天良......”
段虎的话,曹满一百个一千个赞同,但只敢在心里想想,嘴里可不敢说。
“可这又如何?”段虎的下一句话听得曹满尽毁三观。
“悔了不做,做了不悔,爷们就该有爷们的气概,畏畏缩缩,畏手畏脚,那不是爷们,是奶们!”
奶们!
曹满眼睛一阵发涩,好酸涩的名字,是爷们的老伙伴吗?
悔了不做,做了不悔?
呸!挨枪子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这黑脸,为非作歹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歪理害人,邪理误人,眼前这位就是做好的证明。
话说到了这一步,曹满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强按老牛饮河水?那是自找苦吃,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把子力气能按动牛头。
“虎爷,天色晚了不如我们......”
“少唧唧歪歪的,给我坐好了。”
得,想走都走不了,曹满嘟着嘴听话的正了正姿势,长夜漫漫,夜风飕飕,黑脸唠叨,屁股受罪,这日子......
难熬咯。
“挖坟又如何,偷盗又如何?我们倒斗艺人那是拿命在拼,拿命在搏,是用我们的血泪换取来的钱财,不像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阴险小人,杀人不见血,比鬼都可怕!”
“你问我为什么要选这个行当,因为我喜欢!我喜欢直面危险时的勇气,面对绝境时的拼搏,抒发心怀时的豪迈,以及纯粹的取舍和付出。”
曹满咂咂嘴,这就叫个人嗜好,喜欢就好,他人模仿不来。
“盗,也有好坏之分,自古侠盗义盗者大有人在......”
曹满一脸苦逼,啥时候才是个头哇!
“我承认倒斗是一个卑鄙可耻的行当,但最起码,不少倒斗艺人会用盗取来的财物行善积德,救助贫苦无依的老百姓,拿死人的钱财行救人的善举,可是那些富人呢?”
段虎脸色一厉,“压榨,剥削,巧取豪夺,外表光鲜亮丽,谈吐文雅,却拿着粘血的钱财,做禽兽不如的恶事,难道他们就比倒斗艺人高尚吗?”
曹满掏掏耳朵,不想听,不爱听。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句话,关我屁事?
段虎冷眼看了看他,“别忘了曾经的你也是一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孤苦之人......”
“你,你什么意思?”被触动心弦的曹满出声问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耗子,你想过没有?如果有朝一日你又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还会反感对你有帮助的人吗?甚至于那人的身份是刨死人坟的盗墓者?”
后半句话曹满没心思听,他只听见了前半句话,内心一阵......卧槽!
黑脸,咒人呐?
见不得老子好还是咋滴?
我就问你一句,富人咋啦!
惹你害你,还是刨你家祖坟杀你家妻儿了?至于这么诅咒富人吗?
想当年老子是穷,穷得叮当不响、馊屁冲裆,可老子挨过来了,你呢?
当年脸黑,现在,脸更黑!
老子抠腚眼画圈圈诅咒你,永远脸黑下去,子子孙孙都脸黑,见不得白!
曹满白眼连翻,我是富人我骄傲,你是穷鬼你垃圾。
想到这,曹满又洋洋得意了起来,穷人嘛,不都有仇富的心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可以理解。
嗯,理解万岁。
瞧瞧,这才是富人的心态,多高尚,多伟大,绝不会和一个穷巴巴的平头老百姓一般见识,这叫气质,高贵的气质。
连吸几口小气,曹满心态平衡了,可段虎的下一句话,他的心态又崩了。
“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常家例子在先,耗子,别忘了。”
一骨碌,曹满从地上爬了起来,脑筋蹦起,双拳攥紧了起来。
落井下石呐!
幸灾乐祸啊!
“虎爷,你救过我,对我有恩,但你别欺人过分,别忘了我的身份,我......”
噼里啪啦,嘭,嘭!
“我错了虎爷,真知道错了。”曹满趴地认错,心情比日了狗还日了狗。
明知不敌段虎,还怒拳相向,自找倒霉。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多大的头多大的帽,不合适还是缩着好,千万别硬挤,没啥好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被揍何必动手?
早知......
忽然,他想起了自个儿的亡妻,常梅。
早知常梅会死得这么惨,当初他要是听信段虎的话该多好?
不觉间,曹满热泪盈眶,悲痛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在悼念他的亡妻,还是因为被段虎揍得太疼,眼泪,热乎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滚、翻着身,差一步就能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