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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北国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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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日王觉得自己的心被砸了个血窟窿,好容易等来的押粮军,怎么会突然变成死敌花迄勒?



    花迄勒已经一败涂地,奄奄一息,为何能越过昆漠驻守的燕然山,卷土重来?



    押粮军一路都在递送昆漠的手书和娑陵王信符,报禀日程,盔甲旗号也严整无误,难道……



    乌日王不愿再想,悲号一声,不顾身边士兵劝阻,下马抱住金斡的头颅。



    敌军已经杀到近前,箭雨如潮,乌日王身上连中两箭,他的另一个儿子雅木一面拖着受伤的父亲,一面指挥应战。



    乌日勒大军仓惶无备,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猛攻,被迫向东面的俱伦泊溃退。



    安北军落后十里,没有受到正冲,太史琦见前方突然生变,愕然勒马。



    按理说安北军和乌日勒同伐百丽,名为盟军,不该袖手旁观,可太史琦已经决意撤军,不想被牵连,下令后队变前队,全军调头南奔。



    乌日勒军队退到俱伦泊边,无路可逃,只得冲上结冰的湖面。



    俱伦泊是北境最大的淡水湖之一,结冰期长达半年,一月严寒,冰层超过四尺厚,雪白亮滑,一望无际。



    乌日勒士兵在冰面上三步一滑,五步一跌,雅木拖着父亲狼狈而行,不慎跌进捕鱼的冰洞,被旁边的士兵拼命拉住,总算没有葬身冰下。



    父子两人身上湿透,被寒风一吹,结成沾满须发的冰渣。



    乌日王脸色青灰,摇头喘息,“不用再逃了,如果是昆漠出卖我们,咱们不会有活路。”



    雅木眼中喷火,“父王和他是结拜兄弟,封他为娑陵王,他为什么反戈相向?”



    乌日王半闭上眼,“以他之能,根本不必屈居于乌日勒。我与他相处越久,越觉得他满心悲伤,我爱惜他的才干,从不追问他的过往,我只想做一棵让凤凰栖息的梧桐,把乌日勒变成真正的强族,没想到凤凰展翅要飞的时候,竟会如此绝情,一脚把梧桐踩碎,一眼都没多看。”



    “父王,他既然和花讫勒联手,当初为什么要在咱们危急的时候,帮咱们扭转乾坤?”



    “雅木,你现在还没明白吗,浑朔哪方势弱,他便帮助哪方,让草原上一直龙虎相残,疲于耗斗。他揣着这个心思,怎会坐看咱们与大盛合力灭了百丽,成为一统草原的霸主强邦?花讫勒部族叛乱,人口剧减,曾经卑屈的百丽趁着浑朔内乱,一崛而起,如果乌日勒消亡,花讫勒和百丽分庭抗礼,做不了多久的盟友,又会变成争霸的死敌。”



    雅木咬牙攥拳,“父王,咱们还没有消亡!”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百丽族的号角,雅木抬头望去,两百步外有一道清沟,清沟虽被北方部族称为沟,实际却是湖面冰层涨缩激烈、互相撞击之后隆起的冰坝长岭,天边的最后一丝余光落在岭上,照出无数从冰岭背后冒出来的黑影。



    岭后有埋伏!一排排百丽士兵膝下裹着兽毛,脚踩“羊角”,从冰岭上飞滑而下,他们手持长杆,滑行时以杆助撑,近敌时借着凶猛的冲速,挥杆横扫,狼狈逃命的乌日勒士兵遭此迎头截击,倒伏无数,叠尸冰面。



    余光隐逝,黑暗降临,乌日王忍着箭伤,站直身子,即便是死,也不能示怯。



    雅木挥刀前冲,怒吼声刺破夜幕。



    湖岸上的花迄勒军队点起火把,远远观看困兽的最后一搏。



    古老而沉寂的俱伦泊很少目睹比捕鱼更激烈的场景,今晚却见证了震惊草原的惨酷烈战,冰湖成了血湖。



    乌日勒大军半死半降,拒绝服输的勇士一直搏斗到最后一口气。



    黎明时分,喊杀已止,花迄王踏上冰面,与百丽首领汇合。



    一夜血战,乌日王父子的尸体已经残缺不全,但仍能看出两个人的姿势。



    乌日王不愿接受被敌人屠戮的污辱,死在了儿子刀下,雅木随之自尽。



    花迄王沉脸凝视,与他争夺霸的对头终于横尸眼前,他却毫无胜利的欣喜。



    昆漠助他绝地反击,条件只有一个:击败乌日勒之后,花讫勒和百丽联合南下,进攻大盛。



    即使没有这个约定,花迄王也会这么做,浑朔内战自耗,资源殆尽,必须南下掠取大量的财富和奴隶,才能快速补回匮缺。



    昆漠和百丽暗中呼应,花迄王依计而行,偷偷调集部落,向东越过燕然山,装作娑陵王的运粮军,前面赶着牲畜和粮车,后面的篷车上是隐藏的士兵,一路用昆漠准备好的信符和手书与乌日勒联络,乌日王对昆漠十分信任,没有起疑。



    终于一战而捷,为何满心虚空?朝阳跃出起伏的原野,照亮海一般宽阔的俱伦泊。



    花迄王下令厚葬乌日勒士兵,按照浑朔习俗,将尸体掘地深埋,不起坟垄,让骑兵奔马蹂平,然后再在这片土地上杀一只年幼的骆驼。



    来年春草无际,看不出埋踩的痕迹,想要祭奠,就把幼驼之母牵来,母骆驼踯躅悲鸣之处,就是葬骨所在。



    花迄王看着殉葬的幼驮无声流出的泪水,暗想如果乌日王没有按照昆漠的建议接受求和,现在埋在土下的,就会是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争霸草原的浑朔双雄,变成了被昆漠随意挪动的棋子?



    寒风呜鸣。



    太史琦率安北军加速南奔,一夜未停,一口气赶到俱伦泊西南的乌素河畔。



    冻成白练的冰河蜿蜒于前,流水结的冰不厚,太史琦吩咐士兵查看冰面状况和对岸的地势,寻找安全处引军过河。



    大军小心翼翼行至一半,几块飞石从天而降,把河心砸出若干窟窿,冰面咔咔开裂,全队皆慌。



    太史琦向远处一看,对岸几个身裹兽皮的百丽少年探头大笑:“娑陵王猜得真准,汉人都是毫无信义的懦夫,朋友有难,拔脚就逃!”



    太史琦能听懂百丽语,他身为贺兰王,被乳臭小儿嘲笑,气得面孔发紫,令士兵放箭驱赶。



    更多少年从山坡后冒出来,他们手持铁矛,腰系环首铁刀,背上背着木弓、桦皮弓囊和铁骨箭镞,虽是都是半大孩子,可投矛射箭十分有力,战姿刚猛,不逊于成年男子,百丽族妇孺皆兵,绝非虚谈。



    安北军一半在冰上,脚下虚薄不稳,连溜带滑,反击不得力,竟被这群毛头少年打得一团狼狈。



    等太史琦终于领军登上对岸的时候,轻快敏捷的少年们已经钻地鼠一般躲藏无踪,几路追赶的安北军被引到布满陷阱的地方失足跌坠,太史琦收回人马,不想再在这些小儿身上浪费功夫。



    可事与愿违,接下来的几天里,这支机灵迅速、颇具战术的少年百丽军阴魂不散,时不时冒出来滋扰进攻,一追击又隐匿不见。



    安北军不堪其扰,又累又烦。



    娑陵王反戈,花迄勒灭掉乌日勒之后矛头南指,安北军三面是敌,草原境况险恶,多留一刻就多一分不测,太史琦只能命令士兵忍饥耐劳的行进。



    这日太史琦困得在马上打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报告敌军来袭。



    他以为又是那群百丽小儿,疲乏不应,直到身下战马高嘶,才骤然惊醒。



    这次来的不是毛头少年,而是一支十分精锐的花迄勒劲旅,他们算准了时机,在安北军困乏难继的时候,从西北方截杀而至。



    更令太史琦惊讶的是,这支劲军的首领虽然是花迄勒大将的装束,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他仔细一看,认出来将,举起马鞭指着那人的脸,“熊函!你这败将叛贼,竟然做了花迄勒的走狗!”



    熊函在蒲津关战败后,投奔浑朔,一直不得信任,未受重用,混来混去,只在花迄勒做了个百夫长,这次居然被娑陵王任命为大将。



    昆漠自有他的道理,花迄勒和百丽联合南下攻盛,一为掳掠,一为还击,都不会打长久之战,而熊函做梦都想重掌河东,势必会抓住这个翻身的机会,象钉子一样刺进大盛的东北边界,与张鼎臣殊死相争。



    熊函嘿嘿一笑,“太史老儿,原来你还没忘了我,我听说你被李烮参了一本,差点丢了王爵,好在废物皇帝怜你老迈,削俸留爵,给你留了半张老脸,不过你的好运到头了,这次你不但王爵不保,连你的这张老脸能不能回到大盛地界,都难说得很!”



    太史琦狠狠一啐,熊函熟知安北军的一切作战章法,有此叛贼阻截,雪上加霜。



    花迄王和百丽合并南下的大军正在身后徐徐逼近,脚下的土地被马蹄震得发抖,如果不能冲破熊函这道绊索,安北军将全军覆没。



    太史琦从鞍上摘下长刀,脸上的倨傲之色一成不变,“熊函,我老不老,轮不到你这花讫勒走狗说了算,众将听令,擒拿叛贼,进生退死,杀——!”



    如果大盛是一座屋宅,草原的马蹄沙尘就是屋檐上坠落的泥土瓦片,屋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破碎之声,闻到了呛鼻的灰烟。屋顶漏了,雨水还会远吗?



    李烮上奏请旨,追封陇昆代都督钟少鸣为建文侯,另外上书提议,将江南划分而治,消除割据之虞,让欧阳禾兼任杭州留守,行监管之职,各州吏户财政、水陆兵甲皆由朝廷统筹,贬尚彬为循州陪戍副尉。



    尚彬决不会领受这个息事宁人的宽容安排,去南海边上做一个小小虚职散官,但李烮还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圣旨还没到,先来了张鼎臣的急报:娑陵王突然反戈,花迄勒联合百丽,击败乌日勒,安北军在归途中遭遇截击,损伤惨重,只有不到一成人马回到定襄边界,贺兰王太史琦伤重垂危。



    与此同时,叶桻差人从玉门关外送来第二封信,晢晔化名昆漠,成为娑陵王,左右浑朔内战,煽动奴隶叛乱。



    这两道消息加在一起,北境的脉络已经十分清晰。



    李烮将信递给林雪崚,“雷钧他们回来了么?”



    尚彬的败军平地消失,不知去向,江南州镇密集,一万人马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遁了形,实在匪夷所思。



    李烮知道尚彬并没跑远,派启明军在周围查探。



    林雪崚摇摇头:“还没有,天冷地硬,连马蹄印都找不到。”



    她看着叶桻的信,心中莫名慌乱,这封信字迹仓促,象是在危急之中写的,不知师兄遇到了什么状况。



    叶桻提及角宿使者之死,只有三言两语,读来却是满心沉重。



    林雪崚一声长叹,安北军重创,大盛北境门户大开,河东吃紧,陇昆风云堆聚,天子应接不暇。



    尚彬一定会抓住这个喘息之机,死灰复燃,背后捅刀。李烮一直对尚彬手下留情,现在再也不能拖沓手软,必须立刻肃清余患。



    两天后的凌晨,雷钧终于回来,林雪崚听他报述,十分诧异:“你说什么?尚彬藏在一座废弃的荒郊古城?”



    雷钧点点头,“不错,在南陵东南野外,有几大片连绵不绝的古老墓群,光是形状完好的坟墩就有几千座,埋的都是商周春秋的贵族,此外还有无数奴隶、贫民、凶死者的平穴。因为荒凉久远,那一带望之森森,无人涉足,我深入其中一看,发现层层墓群环绕着一座乍看空闲的荒废城垒,这座城池虽然古旧,可构造不俗,而且明显被修固过,白天可见墙垛后有闪烁的刀光,夜晚可见隐蔽的灯火,城上驻守的人以口哨传讯,肯定是尚彬的江南军。”



    林雪崚行走江南,听说过那些墓群,却从来不知道墓群中藏有古城,“一座年代久远的荒城,竟能养一万人马?雷钧,你把马四福叫来,他挖的坟比吃的饭还多,想必知道底细。”



    李烮摆手,“不用了,那座荒城是筑城大师弥宏的杰作,俗称‘牯犊水城’,始建于商,增扩于周,鼎盛于春秋,废弃于战国,曾经做过吴王的秘都,占地两百顷,至今屹立不倒,是默默无闻的城中神作。尚彦这个未雨绸缪的老狐狸,早有储备,这样的秘密屯兵之所,可能不止一处。”



    他早该想到,尚氏久踞江南,狡兔三窟,地头蛇没那么容易被踩死。



    雷钧道:“吕春祥派遣的斥候也在到处打探尚彬的下落,我告诉他们了。”



    李烮不禁皱眉,吕春祥一定以为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要去瓮中捉鳖,殊不知缩头鳖突然反咬,捉鳖人若是不防,连手都保不住。



    “雪崚,集结启明军,三刻内启程,快马加鞭的话,吕春祥还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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