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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救赎路与指路人 第五十九章 人间向阳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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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余光瞥见身旁有人。扭头一看,是个扎着俩麻花辫儿的姑娘,一身素朴布衣,她看那人看过来了,一笑,露出两颗尖虎牙。

    他还在想,笑这么开心,我们认识么。

    “哎呀,咱观察了很久,真的是你……”姑娘声音细又轻,眼睛都亮了。“你是那时候的那个,杜…杜…杜哲笙吧?”

    他挺惊异,对这个人确实没印象了,对方却能够说出他的姓名,只是顺序不对。他笑笑,纠正说:“是‘杜笙哲’。”

    姑娘也笑了,问人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了。

    他真不记得。

    “咱是你孟菲姐姐呀。”她想了想,补充说:“小的时候经常跟着你们几个男孩子上那边山上玩儿的那个姐姐,一起去山洞、竹林、捡棍子、摘野果子……”说到后面她刻意抬高声调,接着男生双手对拍一下,说记起来了——没想到这姑娘外貌变化之大,让他对不上记忆里的那张脸。

    孟上下打量又打量他,忍不住低声喃喃:“像电视高头的明星一样……”杜笙哲疑惑地“嗯”了声,她又说:“哦,咱是觉得哲哲变化也太不得了了,多年不见,长这么高,这么有气质,以前就是小帅哥,当今儿变大帅哥了,刚站你旁边的时候咱反复看,才确定是你。”

    他向来不多擅长用幽默话接别人的夸赞,只能说句简单的“谢谢”。

    姑娘对这人一身城里的穿着的新颖劲儿还没过:“好时髦的衣服啊,是运动装吗,你是准备要去运动呢?”

    他说是,但想想还是算了。“在这能碰见儿时的玩伴挺难得的,我看姐姐也是一个人来,如果你有时间,倒不如就这么聊聊,也怪好。”

    两人沿着河畔朝水流的方向漫步,走着走着,孟菲突然问起城市的事。

    “你说在城里的工作和生活?”他低头打量下身旁一身标准乡下打扮的姑娘,产生了“她从未离开故乡”的错觉。

    对方有些难为情:“嗯。工作是不是……精彩又美好的?生活也比乡下方便?”

    杜笙哲愣一下:“听谁说的?”

    “咱听到那些去过城里头的邻居们说的。”

    “生活上倒是比乡下方便……”他想了一下,“这么说吧,每个人的感觉不同,我们不能说城市的生活和工作固定是怎样怎样的体验。就我自己的感觉来说,在城市生活上过得去,工作上节奏快,人要很承受些压力,精彩和美好只存在于被同事和领导肯定的时候。”后又补上一句不太相关的话:是工作,都会承受相应的压力,有的倾向身体压力,有的倾向精神压力。

    孟菲听得似懂非懂。两人走到崎岖路段,不再勉强走下去,都一扭头,往回走。

    “哲哲。”姑娘像之前又叫那人一声。他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肩膀头抖着。

    她慌了,立马改口:“啊…杜…杜笙哲。”

    男生手一伸,嘴角还挂着笑意:“不,没什么。全名叫着太严肃了,就叫‘哲哲’吧,你是姐姐。”

    这么一笑,姑娘不太敢吭气了。

    “姐,准备说什么呢。”杜笙哲一歪头。

    孟菲咳嗽一声,像重新又鼓了多大的勇气,说:“城里的那种坐办公室,对台电脑就能拿工资的工作,是不是全是男的在做啊,大部分女的是去当服务员,还受气。”

    他一下否定。他自己就是前者工作,里面女职员可不在少数。说的这个事实总要颠覆什么,那姑娘直直看着他。杜笙哲脚步一停,一字一顿地:“姐,任何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就算在城里,女性也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工作。”

    对方不言语,低着头,咬自己嘴巴。

    杜问她是否准备去城里找份喜欢又稳定的工作,自己能托些朋友帮她。

    姑娘抬起头,怪欣喜:“咱有这样的想法。”但一转折:“可咱再怎么想去外边儿工作,也都只是脑子想想。忘了说了,咱已经是个五岁娃的妈了,咱婆家只让媳妇在家带娃,不让有什么工作,说那事是男人才做的。”

    不是吧。这种思想他听得心一沉,又问对方才多大,孩子都快到上小学的年龄了。

    “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一结的婚?”

    孟菲点点头。“咱家穷,供完高中就不读书了,把咱早早嫁了这儿的人,得些彩礼,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过年回家,咱就在婆家一直带娃。今儿又跟婆家闹别扭了,出来散散心。”

    想告诉她,城里的工作绝大多都看学历,还是放弃了。他试探地问:“你想去城里工作的事有真正静下心去跟家里人沟通吗?”

    “沟通过啊。”她抢着,“咱心平气和地跟婆婆沟通,说把娃也带去,咱有能力边工作边带好娃。谁想她脸一黑,拿刀架自个儿脖子上,那眼珠子瞪得,威胁咱打消那想法,咱立马就妥协了,吓得我。”

    这些死板像刻在乡下多数家庭的骨子里,三言两语撵不跑,刀尖剜不掉。杜笙哲曾认为的一场婚姻悲剧是夫妻的不合、一方对另一方的不忠和家庭反对……这些远不够形成认知。还有一种悲剧,就是这个姑娘本身,没有爱情选择权,一开始就毁在原家庭里。“死板”将其牢牢禁锢,今后仍将抽打她。

    姑娘沉默片刻,向人表示感谢,笑得很甜。她说这些年的苦都是一个人吞,娘家不管不问,婆家也不会听。

    他大概懂了,姑娘只是需要倾诉,需要人倾听,不需要怜悯的安慰,她接受这一切正常试着接受得坦然。他也突然理解了,以往从书中抄录的那句话——人们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

    又提起儿时,一个女孩跟着几个男孩一样狂野撒泼儿,孟菲唯独亲切地称他“向阳花少年”。

    *

    中午回去,母亲把木质餐桌摆到院子里,做了一桌菜,身上穿着儿子昨天买的崭新羽绒服。

    他心潮暗暗涌动,想说什么赞美她或受感动的话,一上前,来句:“妈,新买的衣服得放洗衣机里过过水才能穿身上,干净。”

    妇人说:“到时候穿脏了再好好儿洗,小哲给咱买的都是最干净的。”

    他有点发急:“不,我说真的,从店里买来的新衣服上都有很多细菌。”接着扳着手指,“还有有害物质,像甲醛啊,氯化苯啊,螨虫……”

    “你嫌你老妈子脏是吧?”对方故意抬高巴掌吓他。杜笙哲本能往后一退,觉得委屈,表面不说,心里跟个小孩子似的反驳着,才不是呢。

    妇人放下手,一笑:“吃饭啦,下午咱放机子里过过水,哈。”

    男生还真就看着母亲把衣服放洗衣机里,又怕她掌握不好洗衣液的量,自己亲手倒的。

    出门前,他问母亲一个问题,“如果我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还迟迟不结婚,您会催着我,或者执意安排相亲吗。”从小到大,妈从没问过儿子想在多大多大成个家,或规定“你必须在这个年龄以前成家”,也没谈让儿子娶个她认为的这样那样的“好媳妇”。加上上午遇到那事,让他想问出这句话。

    妇人回答得简单干脆:“都不会的。”她还表明自己的立场:“结婚早还是晚都无所谓,咱觉得,小哲去选择自己喜欢的就行了,妈不强迫你,任何一个人你都可以去爱,只要能让你觉得幸福快乐。”

    像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好了给儿子最真实的答案。

    杜笙哲欣喜地蹲下来,什么都不说,只抬头望着母亲。母亲刮一下这人鼻梁,笑他,“还是不了解妈,妈是那样的人吗。”

    这人来劲儿了,明知故问地:“那爱情中讲的‘矢志不渝’是什么?”原想着母亲会用通俗的家乡话首先把这四字成语解释一遍。

    母亲顿了顿,说:“就像我和你爸……他走了,咱绝不找下一个,你妈就是他的,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

    路上,两个小孩尾随杜笙哲,被发现后,两人慌张对望一眼,呆在原地。其中一个扯了扯另外一个的袖子,压低声音:“你说。”——原来那边几个孩子打羽毛球,球被打飞到树杈上了,这俩过来喊大人帮忙。

    到了那块草坪,一个孩子指指挂着球的树杈,抬头对人说:“哥哥,球在那儿。”接着两三个小孩围上来,左右感叹:“个子好高啊”,“太高了吧”,“比我爸爸还高”……这六个孩子当中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那个男生唯独没作声,只盯着杜。

    杜笙哲仰头看着那羽毛球,抬手够了够,还很差些距离,又耸身一跳,够不到。身后唏嘘声四起。一个小孩儿过来告诉他:“哥哥,咱们这几个都不会爬树,没有长棍子,树也踢过了,也拿石头砸过了,这球就是下不来,要不,你也拿石头砸下?”

    他摆摆手:“很危险,你们以后也别随便这么做了,我会想办法的,乖。”

    也许这个“乖”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变得真的“很乖”,小孩子没再多说,埋着一张小红脸儿去了一边。他又看看枝杈上的球,明摆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倒执拗地杵在那儿纹丝不动,像在对人说“有本事来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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