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特斯并不是黄禄从VISION出来之后所开的第一个店铺，在此之前，还有个店铺“N/S/TP”。
“N/S/TP，前几年的时候，也能算作是圈子里红极一时的店铺。”路宁笑了笑，语气里满是感慨：“没想到后来，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现在竟然混到这种地步。”
“他店铺最后应该也没有卖吧？”成延倒了杯水，递给路宁后，顺势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应该没有，也不像是会卖店铺的人。”
成延不屑地嗤笑一声，说：“都快没有米下锅了，还留着店铺做什么？线上店铺又不比其他，没有门面没有消费者积累，就算是有收藏关注，时间久了也死了，没有任何意义。”
“不一样，一手创立起来的店铺，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串代码和可以被人仿制的名字。但对于自己来说，意义非凡。”
互联网世界就是这样，把一切事情都变成了一串串堪称冰冷的数字代码。以至于大厦崩塌之后，想要去怀念都没有地方可去，只剩下关注栏里那几个黑白的字母。
“对了，”路宁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成延，说：“之前听你说，你和黄禄关系也还好啊，怎么上次在机场碰到，感觉关系并不好，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成延给自己倒水的动作略微地停顿了片刻，随即无所谓地笑道：“我能和他有什么冲突，不过对我有意见，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说？”路宁起身，抱着成延的腰，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揶揄地说道：“还能有不喜欢你的人？”
“诶诶诶——”
“注意点影响啊，好歹我们都在呢？”
“在什么在？我们应该走开才是。” “行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我们就应该在车底。”
……
路宁被工作室里众人揶揄的笑声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成延转过身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耐心地解释：“黄禄之前做原创旗舰店的，现在看我们这种做仿版的，那不是就跟有世仇一样？”
路宁松开他，皱眉：“那这人的心眼儿和格局，未免有些太小了。”
“是啊，”运营陈一鸣毫不留情地吐槽：“又不是仿制他家的店铺，也不知道在介意个什么劲儿。” “那可不，做生意还讲究清高这一套，”店里的另一位客服阿可也跟着帮腔：“也难怪他之前做不下去会破产，还正当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
路宁对几人这些连拉带踩的话没多大兴趣，转头问成延，道：“他知道我们拼多多这边的平台，是做仿制的？”
“不是，”成延神情淡然，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大概知道做仿制，但不知道我们具体做的哪些。当然，也不知道你广州的店铺名字和品牌。”
“那就还好。”路宁松了口气，严肃地看着成延几人，叮嘱道：“这事儿你们可得捂严实一点，不能出任何一点错。就是别人来问，也不能多透露。万一被人知道了，那广州那边势必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哎呀，你就放好心吧。”成延压下心里的那些不耐烦，笑着说：“今年可都算是第三年了，还需要你来来回回地叮嘱吗？” 路宁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成延就已经挥手让还留咋工作室的几人先行下班了，她张了张嘴，只能又把刚才的话给压回去。
“现如今，好的厂家我们也有不少熟悉的了，就算是放到广州那边来做，应该问题也不大吧。”路宁想了想说道，看着成延说道：“不然你看现在，几乎大半年的时间你都在浙江，我们分隔两地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其他人走后，成延的情绪也放松了很多，直截了当地打断路宁：“是你家人又在催了吧。”
疑问句句式，却是相当肯定的语气，显然对这些事情已经一清二楚。
“嗯，是他们在催了。”察觉到对方话语里藏着的不耐烦，路宁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下来，说：“虽然是他们在催，但主要也还是我觉得，现在一切都稳定成熟了，不用一直在外面奔波。相比之下，肯定还是家里要好啊。”
“要真的稳定了，你刚才也不会那么紧张地叮嘱让不要泄露我们在自己抄自己这件事情了。”
路宁顿时哑然，只能把这个话题暂且先放在一边。
路宁在广州的店铺不止一个，有设计感品控也足够严格，这么些年做下来，价格虽然颇高，但也算是在时尚女装圈内颇有名气。但赚钱这事儿，谁都不会嫌多。
他们的旗舰店和淘宝店，已经有相当多的一群能消费得起高价格的正版客户。但同时，成延的野心是想要覆盖全部客户，包括喜欢他们店里的设计产品甚至是名气，却买不起的。
恰逢新平台的崛起，成延便选准了这个时机，带着团队过来，对外说是主要做秋冬的羊毛衫，但其实也在跟着一起售卖广州店铺里的产品。只不过换了平台，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
瑕疵品，版型不好的，甚至是普通的正装。
同样的产品，面向不同的群体，价格却不一样。与其说是自己抄自己，不如说是把“扩大消费群体”。
成延当时的原话是：既然总有人做仿版，那为什么不把这条线把控在自己的手中。正版和仿版的钱，他们同样都能一起赚。
路宁想了想，成延会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当年黄禄的事情所影响。
也是那时候，才让他们真正地意识到，原来那些平时不放在心上也无可奈何的仿制版店铺，竟然真的拥有能毁掉一家店铺的能力。
2010年，智能手机都还没有彻底普及蔓延到普通的城市，但淘宝线上店铺的大风已经无比迅速地刮了起来，即使是十八线小城市里的年轻人，也都渐渐有了网购的概念。即使没有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智能手机的学生，在网吧里逛淘宝似乎也并不是一件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
那时候的淘宝，一如如今的拼多多，价格低到仿佛不要钱。绝大多数人想要网购的目的，都是图便宜为了省钱。
价格低，粗制滥造，一时间也成了那时候网购商品的代名词。
大浪淘沙的时代，想要趁着网线那段的人不懂不知道，粗制滥造趁机“骗钱”的人，大有人在。或许赚得盆满钵满，或许最后狼狈跑路。但同样，也有一群人，嗅到了不同的商机，从一开始就坚持认真对待线上店铺。
原创设计，低价的中高档商品，渐渐地杀出重围，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真心实意的好评推荐。
黄禄的N/S/TP也就是在那时候，迎着风浪站起来的。
店里所有的款式，全都是属于自己的原创设计，在千篇一律的把消费者当啥子糊弄的产品中，脱颖而出。同时，每一件衣服从布料开始到成衣包装，全都由黄禄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地盯着过来。之前的面料经验，让他在成衣方面如鱼得水。详情页不仅仅只是空洞的数字和照片，而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不少关于面料特性和版型的小贴士。
当时不少人都在评论里夸赞，来这里买一件衣服，就跟学习一样的。知道了很多面料的成分和特性，知道了水洗唛上奇奇怪怪的符号背后所代表的意思。不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买衣服的年轻小姑娘，渐渐地懂了什么叫做版型，什么叫做剪裁。
毫无疑问的，从正式运营起来之后，N/S/TP靠着从上到下的认真用心，赢得了无数好评。在每天都有无数品牌店铺涌现出来的新时代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那时候的黄禄，意气风发。他无比坚定地相信，只要是自己足够努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产品，用心对待每一个客户，就能获取同样的回报和成功。
N/S/TP也是同样，每一次的新款上线，都会迎来无数好评。
大大小小的店铺，推新款和推老款的时候，或多或少地都会找人刷上几单，致使真真假假的刷单兼职在互联网上风靡。可自始至终，NSTP店铺里的每一个评价，都完全真实。
是底气，也是实至名归。
可树大招风，线上店铺能够推广开来，面向更多的消费者，被更多的人看到，自然也就面临被更多人抄袭的风险。
黄禄一下子都有些想不起来，那是哪一年的新款。只记得，当时双十一活动刚刚兴起不久，在官方还没有特别盛大的预热活动时，他就已经把店铺预热到了一个不错的成绩。只需要把新款推上去，后面的销量接着双十一促销，能让店铺直接更上一层楼。
彼时的黄禄野心勃勃，一边在拍主图详情页的时候，就已经让工厂加大量生产了。
秋冬的单品，本身单价就比较高。为了提升品质和档次，新款的成本，几乎都比之前的要贵了不少。黄禄没有选择提价，为了活动，反而打算把价格降下来。
只要活动能卖得出去。
可偏偏还没等到活动正式开始，就出现了问题。
N/S/TP的秋冬新款，全部被提前泄露。在N/S/TP链接都还没有开始上的时候，其他家的买家秀都已经有了不少。
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图案，不仅出现在那些专门做仿制版的小店铺里，同时还出现在另一家名气略高于凡特斯的店铺。
秋冬新款，还没有上架就已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后面的事情，我大概就都知道了。”徐远航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黄禄的肩膀。=
这种时候，说太多反而更像是一种负担。
黄禄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说：“其实还好，几年过去了，我自己也想开了。”
“真想开了？”徐远航看了他一眼，揶揄地说道：“再来一次，就不会把所有衣服都给销毁了？”
黄禄愣了下，随即也跟着乐了起来，轻声说道：“会。”
一向主打原创，并且以原创为特色出名的N/S/TP，新款竟然是仿制的，这个消息以一种极其夸张的速度蔓延在了电商圈以及固定消费者的圈子里。
与其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如说是负面消息更能挑动普通人的神经。那时候的互联网的确已经足够发达，但尚未发达到有人能认认真真地来看N/S/TP长长的澄清证据。也没有钱和渠道，去进行所谓的消息轰炸推广。
“N/S/TP即使不算抄袭，但也清白不到哪儿去。”
“弯弯绕绕的事情好多，我只想买件衣服而已，丝毫不想去了解，实在是太麻烦了。”
“无风也不起浪吧，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要说还是清清白白的，其实我也不太信。”
……
一时间，诸如此类的言论甚嚣尘上。而当时的平台方正在积极地准备新一轮大型活动的预热，原本N/S/TP也会有的推荐位，因为这些负面消息被刷了下去，同时店内的其他款式，不仅全都被取消了活动推荐，甚至还被“冷藏”。除非搜索店名直接进店，不然店内的任何一款产品，都不会在首页和各大分类通过关键词搜索到。
这成了压垮N/S/TP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黄禄拍板决定，这批新款全部下架不再上线，也彻底放弃那一轮大型活动的任何预热和推荐。
“解决的方法很多，但我没想到他最后还是会选择最奇怪的一招。”路宁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说：“事情本身就不清不楚的，低价甩卖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也好，也总比他那样强。”
提到黄禄，成延脸上顿时也多了不少不屑，语气嘲弄：“清高吧。”
N/S/TP店里的新款全部下架之后，工厂的大货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黄禄宣布将会把这些产品全部捐献给山区。
网上的言论再次爆炸。
“之前我还觉得N/S/TP还行，现在算是彻底失望了，这是承认自己抄袭了呗？”
“不仅抄袭，而且还要给自己一个无比冠冕堂皇的认怂理由，我乐了。”
“这种时候，倒也不必扯上什么扶贫送温暖的大旗给自己增光添彩吧，略微有些许的恶心。”
“合着山区人家穷的地方，就活该穿抄袭的东西呗？”
“可别吧，这样一想，更恶心了。就算是穷，谁都想自己身上是干干净净的吧。”
……
“最后销毁也花了不少钱，还挺可惜的。”路宁忍不住有些唏嘘。
当初N/S/TP上架之前，她也拿到过部分产品，版型质量的确不错。黄禄是真的很认真地准备那次的活动，以及经营N/S/TP的这个品牌。只是最后，这批或许会让人惊喜的产品，最后被付诸一炬彻底销毁。
“清高只能换来百万的债务，可换不来钱。”成延对着镜子解开领带，漫不经心地开口：“生意，也不是这样做的。”
“他现在是不是又开始做原创了？不继续去门市档口拿货了？”
“不会长久的。”
路宁还想说什么，看着成延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