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千山鸟飞绝（四）

    

    朝天关的仗已经打了三月有余，城镇中的饭馆原本供给百姓的粮食，毫无例外地输送给了军队。没了饭馆的百姓只能吃申派发下来的救济粮，但因为饭馆的老爷们也没有余粮了，只好吃一点救济粮来补充，他们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百姓们的生活更加困苦了，到第二个月初，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到了第三个月，路旁已随处可见被野狗分食的饿殍，周围的景色尽是灰蒙蒙的一片。

    马上要到迎春节了。

    自西北而来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匹瘦马，慢慢地踱过来，牵马的还是个小孩子，扎了两个小发鬏，眼睛水亮，甚是灵动。马上是个灰麻布衣的老头，他叫乾少且。

    “洪儿，朝天关中有一颗古树，已经活了一千七百多年。传说是烈武大帝统一九州的时候亲手种的，他认为他的基业能活的比这棵树长，结果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在他死后的一百年，幽云帝便横空出世，断了他的基业。也不知道留下他的子孙没有，要是有一天，他的子孙来到朝天关，看到这棵树，又该怎么样的光景呢？”

    “他的子孙知道自己是他的子孙吗？”

    “假如知道。”

    “嗯……我觉得他的子孙也是一般人，看到这棵树也应该觉得，‘这树，妈的还活着’！”

    “哈哈哈，洪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扶张无锋，而不扶你吗？你俩是一样的聪明，甚至你还要厉害一点，你比他更年轻。”

    “不知道。”

    “因为张无锋如果是烈武大帝的子孙的话，他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在这棵树面前郑重地磕三个头，然后立誓，‘我必将夺回江山，以慰神树’！”乾少且悠悠地笑起来，“在这个时代，人不能想的太开。”

    洪儿点了点头，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皆着申派制式铠甲，他们站在路旁，像是沉默的护卫，见到乾少且两人从官道上出现之后，他们立刻站起来，抢到乾少且面前，为首的人将头盔取下来，原来是扈陈。

    “乾尊，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扈陈躬身行礼。

    “一边走一边说吧。”乾少且点头。

    于是一行人慢慢朝着朝天关行去。

    朝天关是一座繁荣的大城，因为它是东部的门户，大部分的贸易线都交互于此。可因为打仗的缘故，这座城已经不复当初的繁荣了，进出的人脸上，无一不是匆匆的神色。

    “战况如何了。”乾少且问。

    “三个月内必出胜负。天派之人武艺高强，可行军布阵可大输于我派，加上我派雄兵百万，灭掉天派只是迟早的事。”

    “我问如何分胜负。”

    “我们一直佯败，牵引着天派来到兰秋山，准备在哪里，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今南部，北部的兵力都已抽往兰秋山，是时候来个决战了。”

    “哈哈。”洪儿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急忙把嘴掩住。

    “你笑什么？”扈陈看了一眼这个小孩。

    “我笑路边那只狗，想要吃人，但又不敢上去。”洪儿指着路边的小坡，扈陈随他看去，坡底果然有只野狗，旁边是一具人的尸体，上面苍蝇乱飞，看来早已死了很久。

    扈陈心中一痛，跃下土坡，赶走了野狗，他看那尸体衣不蔽体，蜷缩成一个筲箕样子，显然是被饿死的。

    他叫人挖了坑把这尸体埋了，又削了块树皮插在坟头，用刀刻了“无名氏墓”四字，才重新上路。

    “扈陈将军，这一路走来，我看见了好多死人，这是第九十七个。可惜那九十六个你都不能埋了。”洪儿看着扈陈说。

    扈陈见这孩子眼神清澈，不似要故意逗弄他，便朗声道：“所以我要打仗，打赢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

    “不见得噢。”洪儿嘟囔着。

    “你这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扈陈看着那孤寂的野坟，心中哀悼。

    乾少且微笑，道：“扈陈将军，为什么偏偏要是兰秋山呢？”

    “这……因为按李长空的位置，最容易被引到兰秋山，况且兰秋山北临天脊河，相当于封了他们进山躲避的去路，这兰秋山就是最好的地方。”

    “如此吗。”乾少且不再问，只是阖上眼，慢慢地呼吸。

    “嘤！”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鹰唳，扈陈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只小鹰在空中盘旋，似乎锁定了他们这群人一样。

    “这里怎么会有鹰的？”扈陈皱眉，这里已趋东部平原，鹰这种生物已经很难看到，怎么忽然这里会出现一只鹰，还会偏偏在他们脑袋上盘旋？

    “哦，你来了！三毛！”乾少且认出来那鹰便是三毛，便扬着手唤他下来。

    三毛停落在乾少且身上，比起乾少且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又长大了一圈，羽翼丰满，利爪尖喙，甚是威猛，已经逐渐显示出它“闻声见血”的威名了。

    “好啊！真漂亮。”乾少且抚摸着三毛的羽翼，由衷赞美道。

    “乾尊，这是您的鸟？”扈陈问。

    “也不算是我的吧。”乾少且看着三毛，“我只是救过他一命。但他能活下来，还是靠的他自己。真厉害，我没有看错你！小家伙！”

    扈陈见这三毛长得非凡，头上三支翎羽甚是威风，也便赞道：“这鸟长得漂亮！又聪明，会认主。不知是什么品种？”

    “它是闻声见血，很罕见的一种鹰。生来就是要当霸王的。”乾少且说道。

    他们很快地进了朝天关，街上是一队队的士兵，从他们的制服上可以看出来，有些是这里的守军，有些则是要去兰秋山打仗的人。

    扈陈原本为乾少且置办了酒席接风，便一路朝着朝天饭馆行进，行了一盏茶时分，终于到了饭馆面前，但不知为何，路上横七竖八地停了十几辆大马车，看起来都是拉货用的。他们堵在门口，扈陈一行人都进不去。

    “哦！今日是放粮日！”扈陈远远地看着堵在一起的马车，恍然大悟。

    “什么是放粮日？”洪儿问。

    “就是今天官家给西部百姓派发救济粮，这些马车都是地方城镇的饭馆派来的。由他们领了粮食，再拉回各自的地方分发。”

    说着，前面马车堆里忽然传出几声怒气冲冲的争执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