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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古寺, 晨钟忽然被敲响, 惊飞了在林中休憩的山鸟。
沈挚在一声声的钟声里睁开了眼，烦躁地皱了皱眉后, 就听耳边有人道，“阿弥陀佛, 施主终于醒了。”
因着刚刚从一场杀戮里走出来, 沈挚心中防备还未卸下，当即坐起身，手中横持着匕首, 戒备地撇过头看向身侧站着的人。
只是那人始终不气不躁，依旧对他微笑着, 一身袈裟, 满面佛光，看起来像传说里头坐在莲花台的佛祖。
沈挚这时候记起来了, 他从江长舒和云宁川的包围里逃出来后, 因着受了内伤，御剑不稳, 一下子在剑上失了意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来……是这人救了他？
“你是谁？”他望向那人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 语尾一挑，“和尚？”
僧人向他行了个合十礼，“是, 贫僧法号天宁。”
“是你救了我？还为我包扎？”他看了看胸口的绷带。
天宁谦虚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是贫僧应该做的。”
“……”沈挚想，我只是随口问一句有必要说这么多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边说边开始穿自己的靴子。天宁却伸手一拦，急切道，“师父说施主重伤还未痊愈，不可轻易下榻，还是回去躺着吧。”
沈挚沉着脸道，“那可不行，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挚抬眸看去，见又进来一个和尚，还比天宁老得多，便觉得很无趣，低头继续穿鞋。穿着穿着，却突然回想自己方才看的那张脸，又猛地抬起头，诧异道，“你……”
“阿弥陀佛，沈小子还记得我？”这穿袈裟的和尚慈眉善目，话虽说的不伦不类，带着佛号还一股子江湖气，人却看起来很亲切。
“当然。”沈挚笑道，“我哪能不认识曾经的仙督呢？”
旧友重逢，照理说还喝杯酒叙一叙情怀，奈何这是在寺庙中，和尚们不沾酒色，沈挚也只好将就着着寺中井水泡开的茶，同老朋友碰了一杯。
宁仙督疑惑道，“老朽……不对，是老衲，老衲若记得不错，你小子分明死了，怎得又活了过来？天宁说在洗衣服的河边捡到一个人，我过去一看，差点以为是老朽……老衲眼花了。”
沈挚眯着眼睛道，“说来话长，总之我是活过来了。”
宁仙督便是江长舒之前的那任仙督，因为脾气太好心肠又软起不到惩戒仙门的效果，日常被各仙门弟子在背后里言其无用。他当初离开四景门后，有一日下了不周山去街市买酒，因着都想要那最后一瓢琼浆玉液同宁老头吵了起来。
但就宁老头那满嘴礼义廉耻的德行，怎可能吵得过他，最后两人决定用打一架的方式来确定酒的归属。宁老头修为已近半仙，他自然打不过，最后只能把这瓢酒亲自送到了他府上。顺便让他知道了自己就是近来被仙门百家议论个不停的百鬼剑仙。
不过他从不打算掩盖自己的身份，就是让他站在那些他所杀之人的门派前，他也敢大声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沈挚。
是百鬼剑仙沈道衡。
宁仙督摇摇头，叹息道，“难得活过来，不该好好珍惜？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当初我就同你说过，你本性并不坏，只是受怨气所扰……”
“不坏又如何，坏又如何？”沈挚淡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就算我难得捡回一条命，也不会为了求生躲躲藏藏。”
宁仙督道，“唉。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但和所有人为敌的滋味难道好受吗？”
沈挚笑道，“宁仙督，现在不是我要和所有人为敌，是所有人和我过不去，怎么……你也要和我过不去吗？”他说着捏了捏茶杯，眸中一点猩红闪过。
宁仙督摇头道，“自然不是，老朽……哦，不，老衲已经遁入空门，怎会再管你的事。”
“说到这个。”于是沈挚的瞳孔又成了黝黑的颜色，他看了看面前的老和尚，好奇道，“你怎成了秃驴？”
宁仙督叹气道，“老衲修道修了大半生，却在五年前陷入了修行困境，自此修为停在了开窍，任我怎么努力也再无精进。一日，我查阅古书，听闻这种情况是因道法已对我修行无益，于是转修了佛法，看是否能步入大乘，得道成仙。”
“噗嗤。”沈挚听完就“哈哈哈”笑了出来，眼角都要笑出一滴泪来，“开窍期不开窍，你也够倒霉的。”
宁仙督又叹了口气，然后瞅了他一眼道，“十年前你小子死的时候修为是哪样？”
沈挚:“……”
“呵，”宁仙督见他不语，顿时感觉掰回一局，“十年过后还没到元婴，你也好意思笑我？”
沈挚挑了挑眉，“……行吧，那我在心里笑。”
宁仙督:“……”那刚才笑那么大声的是鬼吗？
“不过以你的天分倒也不该如此啊。”宁仙督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些妖灵的怨气压着你的金丹，令你修行受制？”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沈挚与黑蛟过往的人。
“谁知道。”沈挚淡淡道，“但我确实不能如此下去。”若永远是金丹后期，他只会一直处于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宁仙督紧锁眉头，“我虽经常待在檀石寺修行，但天宁每每下山都会将山下一些流言告知于我，你……”
见他神情严肃，沈挚以为他要问何正经事情，头都不由侧过去一些。
只听宁仙督正经八百地道，“你当真惹了那样多桃花债？”
“……”沈挚沉默一瞬，随后面无表情道，“滚。”
“咳咳。”在他发火前，宁仙督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不过那些民间话本时常杜撰夸张，还有说老衲是个女人的呢，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说来，之前有个话本说你与玄鳞仙尊是道侣，编的倒是不错，老朽还托天宁带回了一本，纯当看个乐子，只可惜那本子后来被寺庙中其他弟子不慎拿去添火了……”
沈挚慢悠悠喝了口茶，打断道，“这倒不是编的。”
“那当然，这是真事。”宁仙督道。
“我是说那话本。”沈挚笑了笑，一记重锤直挺挺打了下来，“我与玄鳞仙尊，的确是道侣。”
“……”
此言一出，直到傍晚用饭时，宁仙督还在消化此事，然后一边望着沈挚挑拣菜中的青椒，一边感慨道，“难怪当年你死后，玄鳞仙尊闭关了许久，定然是非常伤心。”
沈挚停了停筷子，弯了眼睛道，“是吗？”
宁仙督长叹道，“他必然是偶然间看到那些话本，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才闭门不出。”
“……”
沈挚于是埋头吃饭，不再搭理这多愁善感的老和尚了。
老和尚却偏要找他聊，“你不是辟谷了吗？怎么还吃饭？”
沈挚抬起头，没回答这话，却是想起了别的事，“老和尚，如今的仙督江长舒你可认识？”
“认得。”听他提到这个名字，宁仙督的表情一下子温和了许多，道，“小舒是个好孩子，为人谦和有礼……”
“有礼个屁！”沈挚没想到自己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冷笑一声，手中的筷子直直戳进了木桌子里，“他教唆云宁川剥……伤我师尊，奉半妖为主，还要杀我灭口！这就是谦和有礼？”
宁仙督被这话惊得不轻，“小……小舒如何会这样做？”
“……”沈挚咬牙切齿，鸡腿也啃不下去了，“你他妈先给我把这个恶心的称呼改了。”
“小……江长舒是我的弟子。我与他朝夕相对五年，”宁仙督的神色蓦然凝重起来，“你若无证据，我怕是不能信你。”
沈挚目光冷了下去。
他的确是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你说江长舒是你的弟子？那你们是如何相识？”
宁仙督悠然道，“我云游修行时结识的他，那时他是一名散修，却胸有大志，励志于整顿修真界如今滥用私刑的情况，我同他交谈甚欢。见他修行天赋也不错，便收他为徒了。”
沈挚冷笑道，“那你知他是何来历，与你结识是否另有目的？万一他只是看中你这一身修为，觊觎你那仙督之位呢？”
“老衲……”
这次宁仙督未说完，沈挚已倏然站起身，冷言道，“仙门百家一直对你颇有微词，觉得你虽修为高深，却头脑简单，我如今一看果然如此！我劝你早日放弃佛法，便是入了佛门没有慧根也是白搭！”
他此刻被这老和尚方才的话气得不轻，想起江长舒对自己和殷灵均做的混账事，便有些口不择言。照理说，任谁被一个后辈这样说了，都不会高兴，然而宁仙督却是笑了，还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这脾气，也是没改，看来，也是天生的，当真与怨气无关。”
沈挚闻言微怔，又听这老和尚道，“我已知江长舒的事了，先前，仙尊来找过我。哦，你应当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在土里呢。”
沈挚:“……”
沈挚迟疑道:“仙尊来找过你？”
宁仙督颔首道，“不错，虽然那时我已遁入空门，但仙尊千里迢迢从四景门赶过来，我自然要好好接待。仙督只待了一盏茶功夫，对我那徒儿点评了几句。”
沈挚心弦一动，“他说什么？”
宁仙督抿了口香茗，“虽有灵根，却无善心。若生异变，君需清道。”说完，微微一笑道，“如今，可不就是有异变，需要人清道的时候？”
沈挚知道，殷灵均所谓的“清道”，应当就是为道门清理门户的意思，看来早在江长舒当上仙督的时候，殷灵均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他向来以为殷灵均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不曾想过，在他人生停滞的那十年里，不谙世事的玄鳞仙尊或许也看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
“江长舒的事，我会派人查探一番。有什么消息一定会告诉你。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宁仙督用揶揄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
沈挚回过神，便知这老头方才是故意激怒自己了。
他干咳一声，重新坐下道，“那便麻烦宁仙督了。”
“哎哎哎，差点忘了同你说。”宁仙督摆手道，“我如今有法号，也不是仙督，你切莫这样叫了。唤我无劫就好。”
沈挚:“……”这名字，还真是通俗易懂。
他用懒洋洋的语气笑眯眯地道，“无劫大师。”
无劫也干咳了一声。
夜晚是宿在檀石寺的客房里。无劫给他搬了许多古书来，都是关于如何增进修为的，说是让他看着，理论与实践结合，又大方地给了几颗黑漆漆的药丸，说是能辅助修行。
沈挚不爱看书，但也不想永远待在金丹后期，因此还是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着。
翻了没多久，就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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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几万重》文案有所更改，改动很大，提醒一哈之前收藏过的盆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