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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仙督府中, 云宁川厉声道。这声“跪下”加了些灵力在里面，因此在场一些没有灵力的奴仆不由的嗓子都被震出些血来了。
谁都能看出，云宗主这次被气得不轻。
云文临默不作声跪下。应玄凝眉上前一步，却被他偷偷拽了拽衣摆, 示意不要开口。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云宁川又厉声问道。
云文临道, “孩儿不知。”
“你与百鬼剑仙为伍, 就是错！”云宁川的眉毛一阵阵地发抖, “难道你想沦为和沈道衡一样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
云文临低着头, 小声道, “孩儿并不觉得沈道衡是人人得而诛之，平民百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也从未伤过他们……”
云宁川道，“可他在十年前杀过无数道门子弟！”
云文临并不了解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正在云中岛潜心修炼。是以这句话他没有反驳, 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但是, 他也救过我的命，那半妖的确是从仙督……”
“啪！”
云宁川忽然把一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块皮肤瞬间红肿起来。
在场的奴仆都是云间派的人，见状都默不作声低下了头，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幕。
云宁川冷然道, “仙督书房怎会有半妖？我看, 你定是被那百鬼剑仙蛊惑了！”说完这句, 他便甩袖离去了。
云文临怔然许久。直到应玄半蹲下身，目光里带着懵懂, 看向他, 伸手戳了一下他被打红了的侧脸。云文临无奈地笑笑, 按下他的手，道，“饿了吗？”
“嗯。”应玄重重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云文临将他拉了起来。应玄却依旧蹲着不动，歪头看看他，“为什么打你？”
云文临俯身与他靠近，笑道，“因为他是我父亲，不需要理由。”
“父亲，也不可以。”应玄摇头道。
云文临以为他在说他自己，于是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人敢打你。”
“也没有人能打你。”应玄站起身，非常有义气地跟了一句。
“说到这个，那位百鬼剑仙，有点像我第一次离开云中岛时把我打了一顿的人。”云文临说完望了望天边的浮光，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去安抚一脸愤慨的应玄。
“别气，别气，那次，他也被你欺负得很惨……”
沈挚忽然醒了。
他从冰凉的桌面猛然抬头时，正对上宁仙督那一双幽深的眼睛。
他眨了下眼睛，几乎要怀疑方才那一切不过是场梦境。可是当他卷起袖子，银白色的绝情印依旧刻在手腕上方。
寻常人修无情道都是先打基础，由静心开始。他却是被简单粗暴地用一个印记，将无情道法灌入了他的骨血里。沈挚此刻格外想发火，可是绝情印抑制着他的一切情绪，像把一汪冷泉注入了他的身体里，让他开口时只余淡漠。
“死秃驴，你为何要这么做？”
宁仙督轻笑一声，站起身望着他道，“你察觉得很快，所以出来的快。寻常人不会这么快察觉到幻境有异的。”
沈挚冷冷道，“我是问你为何要这么做？”说话间，他手中已现出多情剑，雪白的剑光映着如霜的侧脸，“我并非太过信你才会中招，而是想不出你这样做有什么理由。你能告知我吗，宁仙督？”
无劫和尚看看他手里的剑，叹息道，“老衲是为了整个修真界。”
沈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写着“你在说什么屁话”。
老和尚却依旧在抒发自己的满腔热血，“老衲已至分神后期，人间许多事即便不亲自下山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现在的仙督江长舒与半妖为伍，并非善类。云间派、四景门、沧凰山这几个大门派又满是不义之事，老衲实在放心不下修真界的未来，也因为心里藏着这事，迟迟无法开窍。”
沈挚拍掌道，“修真界要完了？那是好事。”
宁仙督狠狠瞪他一眼，他也没什么感觉，依旧平静地道，“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老衲需要一个新的仙督，重新稳固修真界的秩序。”宁仙督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经过老衲用心挑选，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你是天生的上灵根，当年是同辈中的翘楚。当然除了修为外，作为仙督还需有情有义，为众生而存……”
“等等。”他未说完，沈挚便打断了，伸出两根手指，一一折下道，“情，义，哪个和我沾边？”
“……”宁仙督想了想他曾经的所作所为，默默咳嗽了一声，“咳，以前的确没有，以后……”
“以后也不会有。”沈挚淡漠道，“你忘了，你刚刚让我修了无情道。”
宁仙督却不以为然，继续努力说服道，“过去，你是太为私情所牵绊，对众生没有平等关爱之心。曾经是那位江姑娘，如今嘛，又是玄鳞仙尊，你对一个人太过重视，就会视其他人如草芥。而且你是吸了黑蛟的怨气后，变得暴躁易怒而杀人，那些事并非出自你本心。”
“但，”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你也的确不适合有牵挂之人。所以我用绝情印将他们都抹去了，从今往后，你便只需要听我的安排，成为整个修真界的仙督。这样，便再也不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了。”
他说完这些，沈挚只用冰雪一样的嗓音问了一句，“我已经待任何人都如陌生人一般，还会想保护谁？”他本来是打算找到提升修为的方法就去寻殷灵均的，可是如今，殷灵均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好像也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了。
他心里觉得无劫和尚给他下了套，他应该气得将这人碎尸万段，可是手和脚都懒得动一下。
难道懒得杀，就是对众生的平等关爱吗？
无劫和尚说的都是歪理。
这老头只是想早点到开窍期，早点得道成仙而已。
沈挚想，老子一点都不想修无情道。
可就连这个想法，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仿佛只要活着，怎样都无所谓。
宁仙督的眼里有了一丝悲悯，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即将被他祸害的修真界。他走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须弥戒。他把戒指放到沈挚手心，道，“这须弥戒里尽是修行所需要的法宝，藏书，还有模拟出来的比斗会，论道会。我想给你三天时间突破元婴，应当足够吧。”
沈挚捏住了这枚戒指，看也没看便收入了袖中。
他的眼睛此刻像笼上了一层薄雾，没有什么鲜明的情绪，却还是好奇道，“江南鱼明明也修了无情道，为何好像与我不同？”
至少，她还是会哭，还是会笑，还是会对别人产生感情。
“呵。”宁仙督笑道，“她哪里修过什么无情道？不过是当初那月明长老见你死了后，她伤心不已，终日无心于修行，便同李淮风讨要了一本静心之法给她罢了。只不过，他们如何称呼这静心之法，老衲就不知道了。”
沈挚神色淡漠地想，完了，这下，他真的是大道孤独了。
宁仙督走后，他静坐了一阵，就进了须弥戒。
“呀呀呀，又是谁来了，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
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在他的脚刚踏进戒指空间时便嚷了起来。
沈挚进来后，又听它道，“呀呀呀，还是个修无情道的。”
沈挚理都没理，径直往前走。
“哎？！你怎么走了？！”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道，“我这里有本功法最适合你们这种无情之人了，不来看看吗？只要一百两银子。”
沈挚眯着眼睛往下看，发现拽住他的是个穿着红斗篷的狐狸。那所谓的手，是爪子。见他低头看过来，狐狸眼睛一弯，笑的格外像个奸商。
“不用了。”他甩开狐狸的爪子，颇为果断地拒绝了。
狐狸愣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 “等等！等等！我逗你呢！只要十两！只要十两！”
“须弥戒是专门供人修炼的，买下一个须弥戒，相当于买下一个小乾坤。”沈挚停下脚步，回眸冷笑道，“须弥戒里的东西，你和我要钱？”他转过身，冷气森森地道，“我就是把你这整只狐狸在这里剥皮抽筋做成红烧狐狸，也没有人能找我要钱。”
狐狸:“……”
狐狸瑟瑟发抖，将手里功法双手奉上了。
沈挚迫害完狐狸，拿着那本功法去了比斗场。
比斗场中可以自由选对手，这些人有些是完全虚构的，有些则是修真界真真切切存在的人，比如沈挚就在比斗名单里看到了李淮风，青石长老，林净风，林玄木，江南鱼这些人的名字，甚至还有殷灵均。
名单下有一排红字写着，比斗场中不死不休，失败后灵魂自动送出须弥戒，请慎重选择比斗人选。
虽然沈挚此刻看到这些人的名字已没什么感觉，却还是不由自主注意到了写在第一位的殷灵均。其他人的名字都是黑色，唯独他的名字是金色。
他伸手点了一下这个名字，殷灵均的名字旁却突然出现一行小字。
“抱歉，您与对方实力悬殊，请重新选择。”
沈挚往下望了望，扫了一眼其余人，又点了一下“殷灵均”。
“抱歉，您与对方实力悬殊，请重新选择。”
“……”沈挚微微皱眉。
“抱歉，您与对方实力悬殊，请重新选择。”
“……”
他心中知道殷灵均是自己师尊，但面对“实力悬殊”这样的评价，还是下意识有一点点不高兴。
既然殷灵均选不了，他也不打算选其他认识的人，便干脆从名单里选出了一个虚构的元婴初期角色陪他练练剑。
从狐狸那里拿来的新功法中的剑决是四句诗。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剑出鞘，剑锋飘忽不定，似流转的飞蓬，离了根茎游走着。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剑锋开始收敛，与体内金丹相应和，灵力注入去控制剑锋走向，却不过多限制，而是让整把剑的走势宛如飘雪回风，带着飒飒冷意。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这是飞蓬流浪的经历，随着剑决念出，剑刃上的灵光开始变得气势磅礴，像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山峰朝着对手压了过去。
最后一句，“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雪花一样的剑锋开始变得热烈与决绝，如同烧不尽的野草，与敌人针锋相对，处处戳人命脉，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沈挚便用虚构的人物来练习这四句元婴剑决，被杀了四次后，又与那人打了次平手，终于在第六次时用这剑决杀了那人。
他也看出来了，修无情道的确对修行有所帮助，至少被打败后他满脑子只有打回来的想法。赢了也只会想着赶紧进入下一步的修炼。他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休息，似乎只要不停地修炼。
直到须弥戒的比斗场上方出现一句话:“您今日已比斗了六个时辰，建议休息，明日再来比斗。”
沈挚淡淡瞥了一眼这字，转身离开了须弥戒。
他回到现实中，正要打坐消化方才在须弥戒中增强的灵力，忽然觉得喉咙一甜，下一瞬，一口血便吐在了雪白的榻上。
“叮。”
半颗血染的珠子也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沈挚用手背擦尽嘴角鲜血，拾起了那珠子。表面光滑无比，有着奇妙诡谲的纹路，内里透明，隐约发出水蓝色的微光。
“这是……”他凝眉道，“龙元？”
殷灵均曾经为了让他复活给他的半颗龙元，竟然被他吐了出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吐出了这用来续命的龙元，他竟然还没有死。
沈挚迟疑一阵，将这半颗龙元放入了乾坤袋。
仙督府中。
云宁川教训完儿子后便急匆匆来到了江长舒的书房，推开门却不见人。
他还想同江长舒问问有关半妖的事，毕竟他心里其实清楚云文临并不是会撒谎的人。江长舒当初在他云间派待过一段时间，他费心费力才将此人培养成仙督，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出岔子。
最终，他竟在仙督府的温泉中找到了仙督。
江长舒赤裸着上半身，好像正微微颤抖着，听见脚步声逼近，他头也不回就吼道，“别过来！！！”
“长舒，是我。”云宁川自认自己怎么说也是扶持他的人，还当过他半年师尊，应当与别人不同，谁知江长舒听见他的声音，更加激动了，“不管是谁！给我滚！！！”
云宁川不大高兴了，负手冷然道，“仙督如今好大的架子，你到底怎么了？半妖为何会藏在你的书房？”
“不要提它！”江长舒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停地重复道，“不要提它……不要提它……不要提它……”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同伴抛弃了自己后，自己被那半妖强行往身体里灌入了妖毒，从此以后，必须听从它的命令，必须为它捉其他人做祭品。
这都不算什么，但是，因为成了那半妖的祭品，他看起来是个人，其实内里早已被妖毒浸透，便是白天走路，也会觉得下面长的不是腿，而是蛇身。
这样的痛苦他受够了，只想早点摆脱，便干脆想皆沈挚的手杀了半妖，谁知……谁知……即便那半妖死了，那些鳞片竟然还在长！
他正处于崩溃边缘，没有留意云宁川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面前，就忽然听见有人语气震惊地对他道，“你……你的肩膀……”
黑漆漆的蛇鳞布在他的肩胛骨处，正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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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剑决出自曹植的《吁嗟篇》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
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