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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 江南鱼比他想的要心软多了。
他抬头看看天, 雪已经停了, 漠河的夜幕从来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弯的窄月挂在天边最不起眼的地方。四景门的大师姐提着剑从石墩旁缓缓站起来, 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后，道，“既然都出来了，便返程吧。”
众弟子也不敢再耽误时间, 于是没受伤的扶着伤了的, 受了轻伤的扶着受了重伤的，离开了百兵窟前往江边。
沈挚拒绝了杨枫的搀扶后, 才发现自己走路时只能一瘸一拐地走了。想来是方才在洞里时伤了脚踝处的经脉。他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觉得有些伤面子，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落在最后。
“要我说, 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啊, 不过进个百兵窟, 宋兄毫发无伤，有些人却是仿佛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也不知当初那验灵石是不是坏了, 测出来的唯一一个上灵根竟然……哈哈哈。”
一听这嘈杂无比的声音，沈挚便知道……宋夜和他的狗腿子来了。
他微微挑了下眉, 自从去了雪一更, 倒是很久没见到这帮人了。
“看不出来, ”宋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听到身边人的话，脚步忽然慢了许多，笑道，“那姓沈的还是个心软的，要我说，没用的人死里面便死里面好了，若不是他提出那种蠢主意，我们早就能回四景门了。”
心软？沈挚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评价自己。
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全当没有听见这些人的话，继续漠然着一张脸往前走。
众人归心似箭，来到江边后一看到那艘送他们来的大船，许多人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一时间挪不动脚步。江南鱼见他们都不动弹，便催促道，“快些上船吧，明日便能到四景门了。”
“太好了……终于能回去了……”
“差点死在这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个失去了哥哥的弟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在其他弟子的帮忙下背着他哥哥的尸身，也上了船。
船在风平浪静的江面上缓缓行着，弟子们皆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进了船舱便开始休息，夜晚的突发状况多，纵然江南鱼和柳三秋使了些灵力让船加快速度，也还是要保证船能平稳前进。
沈挚也躺在船舱中闭目养神。
他做了一场梦。
梦里头，他在水里。那水就和百兵窟中的水一样冰，他想要呼救，可是一张嘴，水就全往他嗓子里涌，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的时候，一只手将他从水里拽了出来。可梦中的视线太模糊，他根本看不清救他的人是谁。场景就忽然转换了。
“哈哈哈哈哈，什么道侣啊，都是骗你的。”
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戏谑的嘲讽。
“你还不明白吗，谁会喜欢你这么闷的人，我和你结道侣，只想要你的……”
想要你的什么？
“水妖！水妖！快起来！是水妖！”
刺耳的叫声一下子惊破了他的梦。
沈挚下意识翻身坐了起来，额角处却因为没能睡好而阵阵发痛，他抬手揉了揉，想平复一下自己疯狂加快的心跳。船舱的帘子却被猛然掀开，露出杨枫惊慌失措的脸，“沈兄，你怎么还坐着？！水妖来了！”
“水妖？”沈挚愣了愣，随后轻轻皱眉道，“我去看看。”水妖和水鬼不同，水鬼通常是由溺死在水中的人变成的，而水妖就是单纯的妖，它们常年蛰居在水底，爱好是吃人。单个水妖只需一名金丹期弟子便可铲除，麻烦的是，它们通常是成群结队地出现的。而它们一起浮出水面的时候，只要超过十只，就会结成一个水妖族的攻击阵法，力量十分惊人。
或许是因为过往阴影，记忆里他很少乘船，也很少靠近水多的地方，因此他有生以来只遇到过两只水妖。
他和杨枫匆匆走出船舱时，其他所有弟子都已经在用剑，或者是刚刚得到的灵器对付那些意图爬上船的淡蓝色妖物。
“快来帮忙！快点！我哥哥！我哥哥要被他们拽下去了！”一个弟子大声喊道。沈挚转眸一看，或许是船被这些水妖弄得太过颠簸，那个死了的人竟被甩出了船，不幸被一只水妖拽住了脚。而那水妖周边的同类，闻到了人肉的味道，也纷纷游了过来。
杨枫眉头一皱，立即过去帮忙。
“怎么会有这么多只水妖？这该有几百只了吧！”
“那个沧凰山的师兄不是说他们也遇到了水妖吗？”
“他们只遇到了十几只，咱们这……这怎么打得完啊！又不能跳到江里打……”
江南鱼提着弱水剑，瞬间刺死了已经爬上船的十来只水妖，闻言厉声道，“谁的身上有信号弹？让人来援！”她若一人在这儿，倒好脱身，御剑走了就是。可这么多弟子，都需她和柳三秋护着，便有些吃力了。
几颗信号弹瞬间飞上了天，炸出一片刺眼的光芒。
沈挚没用从百兵窟里挖出来的匕首，依旧用着他的低阶剑，在杀了数十个水妖后，他忽然觉得眼前猛然一亮，视线瞬间模糊不清，沈挚下意识眯起了眼。然后他的手臂上便传来一阵麻痹感，仿佛失了知觉。
待视线慢慢恢复，他才听到一个人在他耳边笑着道，“哎呀，抱歉啊沈兄，我这信号弹没发好，不小心闪了你的眼睛，让你被水妖抓伤了……啧，让我瞧瞧，我听说，水妖的爪子里是有毒的，你没事吧？”
沈挚似乎是因为船在颠簸，身子没站稳，不小心抓了一下来者的手，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宋夜那张看似无比愧疚的脸，他冷漠地松开宋夜的手，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处缓缓涌出的黑血，没说一句话。
宋夜见他不理会自己本觉得有点尴尬，可转念一想，这要依着沈狼以前的性子，早就一拳打过来了，哪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说不定这人根本就是怕了他，知道惹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服软了！
他的心情瞬间好多了，也不再假惺惺地慰问沈挚，转身就走去了别处。
沈挚随手挽了个剑花，面无表情地刺死了一只水妖。镇灵草的效果差不多已经退了，而水妖的毒对他一个金丹后期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扭头朝周围看去，水妖仿佛怎么也杀不完一般，杀了一批还有一批。
沈挚一路走过来，顺手救下了几个弟子，面对那些人的感谢，心里却只想着看一场好戏。
他数了数时间，好戏也该开场了。
“快来这边！快帮帮忙！”
一声急促的呼喊瞬间将许多弟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沈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是皱了皱眉，但他还是很快摆出一副同周围弟子如出一辙的焦急神情，快步走了过去。
江南鱼和柳三秋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呼喊，但他们此时正站在船的另一头，就在方才，他们这边的水妖突然齐齐冲向了另一个方向，把这两人也弄得一怔。听到呼喊后，两人一言不发就往另一边奔去。
两人赶到之时，皆是有些讶异，几百只水妖原先分散开来攻击他们，此刻却仿佛发了狂般，拼命地扯住一个人的身体，想把他往水里拽。杨枫和一些弟子正不停挥舞着兵刃，想赶走那些围着那人身体转悠的水妖，然而挥剑挥得胳膊都酸了，也没能杀掉多少。
所幸那些水妖此刻也没心情管他们，它们尖利的牙齿只对准了一个人——宋夜。
仿佛他是什么美味佳肴。
江南鱼同柳三秋赶过来时，宋夜的半个身体都被拖出了船，正在张皇失措地大喊大叫，全然没了平时的矜傲模样。他边哭边喊道，“大师姐！大师兄！救我！救我！”
江南鱼正要出手救人，却听一声，“宋兄莫怕！我来救你！”
江南鱼还没来得及阻止，沈挚就提着剑冲了过去，然而，他这一过去，船身忽然一晃，沈挚没能收住力道，手猛然推了一下，竟一下子把宋夜还趴在船上的半个身子也推了下去。
宋夜惨叫一声，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紧接着便被一只手拉住了胳膊。他顶着满头冷汗，仰起脸看了一眼上方。那抓住他的人一手抓着栏杆，整个身子也已挂在了船外。他看了一眼宋夜的狼狈样子，又看了一眼宋夜脚下密密麻麻的水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嘴里却在说，“宋兄！坚持住，不要松开我的手！”
宋夜哪敢松开，虽然恨极了这个人，也只得紧紧抓着。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这人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宋兄，招邪符的感觉怎么样？”
宋夜猛然睁大了眼睛。
沈挚却还在笑，“哈哈哈，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想成了冤魂来找我索命？”
宋夜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救我……沈狼……救我……”此刻，他只想活。
“救你？”沈挚勾着唇角，眼睛里却像是覆了一层霜，“没用的人死了就死了，这不是你说的吗？”
“沈狼！”宋夜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救我啊！我们是同门！”
沈挚笑道，“宋兄，我们何时是同门？你和沈狼是同门不错，可我不是沈狼，是沈道衡啊。”
宋夜彻底呆住了。这话落入他的耳膜后，他已经听不清船上那杂乱的让他们“抓紧”的声音，也再听不进沈挚说的任何嘲讽的话，因为他知道了，沈挚连这个都告诉了他，是真的不打算让他活了。
果然，下一刻，沈挚松了手。
这人演戏还要演全套，竟硬生生挤出了几滴鳄鱼眼泪，像是要跳下去和他共生死一般。
但演终归是演，沈挚觉得自己除非傻了才会想和人共生死。
他演累了，便打算上去，却不想刚要使力，手臂就因为那水妖留下的毒素忽然麻了一下，随后手指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栏杆。沈挚心想：完了。
他之前因为不想和他人接触，故意没抓住任何人的手，此刻却是造了孽，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然而越是这种生死关头，他越显得异常冷静，快要掉进水妖群里时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他自己都没尝过，便宜这些畜生了。
他正觉不甘，忽然见到一道银白光芒划破长空，然后自己便跌入了一个带着梅花香气的怀抱里。
沈挚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来人，不自觉地笑了，“师尊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