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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个世家子弟不知四景门的玄鳞仙尊的大名。宋昼更是自小听玄鳞仙尊的传奇故事长大的, 知晓这位仙尊平时不怎么出山, 一出山必是要解决大事的。多年前, 东海恶蛟曾经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就在几个大仙门的道尊聚在一起愁眉不展之时, 当时还是小仙门的四景门忽然说自己门中有一人，或能降服恶蛟。
殷灵均就是在东海之战里一战成名。
然而，那一战终究只留存于传说中。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降服的恶蛟，也没人知道他的修为。他们只知道这个人是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奇才, 玄鳞仙尊虽甚少出山, 其名号却因此广为流传。
所以宋昼猛然听到殷灵均的声音，心里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古怪……古怪之处？没……没有。”
“当真？”殷灵均将斗篷的罩帽掀开，露出一张如冰似雪的白皙脸庞, 单就样貌来说, 他看起来顶多二十来岁。但宋昼面对着这张比自己年轻的脸, 就是没法硬气起来, 他抬起头，不敢看殷灵均, 只能下意识用眼神向站在一旁的宋天白求助。
宋天白毕竟和他们相处了一路，对殷灵均已没有之前那样畏惧, 想了想道, “仙尊, 义父在去四景门前, 似乎确实有些地方比较……古怪。”
殷灵均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最近的了，而是在宋夜公子去四景门前。有一日晚上，我去义父房间想向他请教些事，似乎听到他说了些梦话。”宋天白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这时，沈挚笑了笑，道，“天白兄，这里又没有外人，莫非你信不过我和师尊？”
“没有没有。在下岂敢。”宋天白这才咬了牙继续道，“我听见义父在喊‘放过我，放过我’，他好像……还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沈挚端起一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低垂着眉眼懒散问道，“哦？谁？”
宋天白低声道，“沈道衡。”
“噗。”沈挚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殷灵均显然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吃惊的表现不过是眼睛睁大了一些，面上神色依旧无波无澜。见身旁的沈挚把茶水洒到了衣服上，还递过去了一方帕子让他擦拭。
宋天白也没怀疑什么，毕竟当初他从宋微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也很诧异。
“我也不知道为何义父会和沈道衡有过节，而且百鬼剑仙沈道衡已经死了十年了。”宋天白低下头道，“不知大公子知不知道前因后果。”
“我……我也不知道。”宋昼一个劲的摇头，随后便问道，“仙尊，您看这件事莫非与百鬼剑仙有关？”
闻言，殷灵均许久没有说话，于是他的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殷灵均冷声道，“除了梦话，还有什么地方古怪？”
宋天白又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
宋昼却在此时站起身，越过他拖着步子走到殷灵均面前，道，“仙尊，我……忽然想起来，一个月前，父亲去见了仙督后再回来时就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沈挚原本还在想真的宋微远是什么成了傀儡宋微远，就听他说了这段话，不由抬起头问道，“宋家主去见仙督做什么？”
宋昼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不知？”
宋昼面露尴尬之色，道，“不瞒仙尊和这位道友，父亲平日里出个门办事，是根本不会告诉我缘由的。就连他是去见仙督这件事，也是天白告诉我的。”
“对，”宋天白道，“义父的确在几个月前去见过仙督，似乎与四方道会有关。但他回来后，我并未觉得与过往有不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昼打断了，“有的！父亲以前虽然不待见我，但对我母亲却是情深义重，每次到了母亲的祭日，他都会去母亲的牌位前同她说话。可自打从仙督那儿回来，他连母亲的祭日都忘了……”似乎是这些天一直以来的惶惶不安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他说着说着，情绪愈发激动，“而且，他平日里最疼爱弟弟，可听闻弟弟丧生的消息，却一滴眼泪也没流。我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天白，你也在场的！”
宋天白闻言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道，“虽然没有流泪，但义父当时也很难过……大公子你先冷静冷静……”
沈挚也道，“对对，宋大公子你冷静下，他可是你父亲。”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你要想清楚再说。”
“就这些了，”宋昼仿佛被他们劝服了，语气松了些道，“没别的了。”
沈挚道，“既然如此，我和仙尊想在府上随便走走应当没问题吧。”
宋昼道，“自然。需不需要我安排一个仙卫……”
“不用。”殷灵均起身对沈挚道，“走。”
沈挚冲宋昼行了个道礼，便紧随其后而去了，他其实很好奇，殷灵均打算怎么查邪祟的事。
然而殷灵均走出正厅后，就只是找了处阴凉的亭子，站在里面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终于睁开眼，瞳孔里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指着一个方向道，“这边。”
沈挚皱眉问道，“这边有那东西？”
殷灵均淡声道，“只是气味。”
沈挚一边跟着他，一边心想，怪不得李淮风放心让他来查，不通人情世故算什么，仙尊不用察言观色也能知道邪祟在哪儿。
他随着殷灵均走到一处院落，并不偏僻，而是与主院相邻，如今院落的正门合着，里面时不时传来小孩的嬉闹声。
“宋家怎么有这么多小孩子？”沈挚皱了下眉，脱口而出，说完又反应过来，补充道，“莫非都是宋微远收养的？”
“进去看看。”殷灵均轻轻推开了门。
然而，沈挚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继续往前走，他挑了挑眉，绕过去一看，险些笑出声。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扑上来，正抱着殷灵均雪白的衣服下摆蹭来蹭去。
仙尊的耳根子都被蹭红了，眼神里满是无措。
他正要调侃几句，一个穿着布裙子的女孩忽然跑过来，匆匆将那孩子抱开了。“抱歉抱歉，阿三脑子不大好，见谁都会抱。”
殷灵均慢慢道，“无事。”
“小姑娘，”沈挚看了看他，走到那女孩身前，微微弯下腰道，“你们是什么人啊？”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脸，那布裙子女孩似乎被他吓到了，左看右看，竟是抱着阿三躲到了殷灵均身旁。
沈挚怔了怔，慢慢直起腰，靠在门边低声道，“岂有此理，难道我看着比仙尊还不好亲近吗？”
殷灵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唇角略微勾了勾。他犹豫了一阵，问道，“你们，住在这里吗？”
女孩子怯怯地道，“嗯……宋伯伯让我们住在这儿。”
沈挚道，“那宋伯伯会经常来看你们吗？”
或许是因为他站远了些，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女孩子闻言下意识道，“会的，宋伯伯经常来看我们。还会给我们送好多好吃的，大哥哥，你们也是宋伯伯家的人吗？”
“当然。”沈挚笑道，“宋伯伯让我们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他以为自己的神情已经算十分温和友善，然而女孩子却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把目光移到了殷灵均身上，似乎非要殷灵均也这么说才相信。
沈挚被气笑了。
殷灵均轻轻颔首，小女孩这才道，“那你们进来吧，我给你们倒茶喝。”
殷灵均道，“有劳了。”
他们跟着小女孩走进院子里后，才发现这院子中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且大多是女孩子，只有少数几个男孩。其中有两个男孩子正举着木剑打架，周围一圈孩子在大声叫好。
“别打了别打了，宋伯伯让人看我们来了。”女孩子叫了一声，那些孩子立马散开，竟瞬间排成了几列整整齐齐的队伍。沈挚看得愣了一下，对殷灵均笑道，“若不是女子多，我还真以为宋家主这是把他们当仙卫养呢。”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殷灵均看了看他们后，问道。
“嗯。”小女孩乖巧地应了一声，然而还没等殷灵均继续问，她又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生病了，是一个月前被送过来的，但是，他一直在生病，我们都没有见过他。”
一个月前？那岂不就是宋微远变得古怪的时候。“他现在在哪儿？”殷灵均微微蹙眉，问。
“在房里，”小女孩道，“神仙哥哥，你能救救他吗？”
殷灵均被她这声“神仙哥哥”叫的一愣，道，“带我去看看。”
沈挚与他对视一眼，见小女孩朝一个方向走，便与他并肩跟了过去。
纵然知道自己被孩子嫌弃，沈挚还是忍不住道，“很多很多天都没有出来？那他不吃饭？你们就没进去看看他？”
女孩道，“宋伯伯不让我们进去看他，宋伯伯来的时候会给他送饭的。”
沈挚负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笑意盈盈地道，“难道，宋伯伯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你们就没有一次，偷偷进去看看？”
女孩闻言吓了一跳，道，“没有，没有的！宋伯伯说过，如果我们不听他的，他就不要我们了。”
这些孩子，或是弃儿，或是孤女，也有因为家乡发生自然灾害，不得不流落外地的。难得有一个愿意收留他们的地方，自然不敢触犯一点忌讳。
沈挚不由想，当初的我，难道也是这个样子吗？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上，谁知下一刻便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他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就被殷灵均接住，问道，“怎么了？”
“有结界。”沈挚甩了甩手腕，下一刻手中便飞出了几道灵刃。灵刃与结界相击后，这薄如蝉翼的结界很快便被破解了。沈挚也没想到结界这样好破，微怔了一下，才与殷灵均并肩走了进去。
那小女孩却记着宋微远威胁自己的话，带他们找到房间后，就匆匆跑远了。
房间里很阴暗，沈挚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着了，扫视了一眼，除了被布帐子遮得不透寸光的床，其他地方就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沈挚犹疑了一会儿，快步走过去，掀开了床帐，帐子里的被子下裹着个人，似乎正在发抖。沈挚这次没伸手，而是用匕首挑开了被子。
下一瞬，他便颇为吃惊地喊出了声，“宋家主？”
殷灵均进来后没像他一样四处望，而是在感知邪祟气息，听到这一声不由转过了身子。紧接着，他忽然觉得耳中一震，随后想也不想就奔向了床榻前的沈挚。
一声巨响过后，沈挚只觉得整个头颅都像要被炸开了，要不是殷灵均及时捂住了他的耳朵，他恐怕下半辈子都是个聋人了。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前只剩下遍地飞舞的灰尘。宋微远待着的床已经塌了，那巨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但看来除了会把人震聋，影响也不是很大。
因为这屋子还在，而且宋微远也似乎还活着，尽管他的两只耳朵里已经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看下去。
沈挚却从不会不忍，他不仅看了，还仔仔细细地将宋微远打量了一番。紧接着他便发现，这位宋家主的腿似乎也被人打断了，只能凭着天然的求生欲努力地往他这边爬。
他往前挪了一步，宋微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道，“救……救……救我。”
“宋家主，”沈挚皱着眉头，半蹲下身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干的？”
他说这话时，忘了宋微远已经听不见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宋微远的满目皆是恨意。这位曾被人称赞文雅大度的家主，正咬着自己的唇，语气狠厉地仿佛在下什么毒咒，“报仇！帮我报仇！昼儿，夜儿，你们一定要帮父亲报仇，是那条蛇，那条可恶的蛇！是他干的！你们记住！是他害的我！”
沈挚懒懒道，“我不是宋昼，也不是宋夜。”
他明白了，宋微远不止聋了，还被折磨得神志不清了。
宋微远哆嗦着唇，盯着沈挚这张脸，表情却甚为柔和，仿佛沈挚真是他亲儿子。
沈挚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有些发麻，而这股冷意又让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似乎……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听到殷灵均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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